【情感】姜花绽放(13)
1978年,我妈和我爸结婚。也巧,那年计划生育。
一夜之间,满村的房子上都刷上了: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标语。
可是村里人哪管这些?该生还是生,一个不行生两个,两个不行,生三个,直到生出儿子为止。所以,没多久,我们村就被当做反面典型,被市里的领导点名批评,并且特别派了一个工作组到村里驻点,专门整治超生游击队!
这个工作组一来,人人自危。
就连墙上的标语都变了:什么该流不流,扒屋牵牛;什么一人超生,全村结扎;什么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之类。
接着,村里就传出了李家八个月的孩子被强行打了催生针了,王家媳妇儿头胎生了个闺女被强行结扎了,还有赵家老爷子因为绝户喝药自杀了……
反正村里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全村人的眼睛都盯着女人的肚皮,一有风吹草动,就全村不得安宁。
我妈和我爸结婚第二年,我妈有了,全村老少包括工作组都盯着我妈的肚皮看。村里的老人看着我妈鼓得发尖的肚皮,都说这胎指定是个儿子,都夸我妈有本事,我妈因着这个,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对我爸也好了不少,时不时地在外人面前夸我爸“能干”。
转年夏天,我妈要生了。
我姥姥为了怕在村里的小诊所生不安全,对“大孙子”不好,特地带着我妈去了县城生,说是那医术高,能生孙子!
可是讽刺的是,我妈生了个闺女——就是我!
当时,大夫抱着我出产室问道:“谁是李红娟家属?生了,是个闺女!”
我姥姥原本笑得跟开花似的,小跑着到大夫身旁,伸手准备接孩子。可一听是个闺女,立马冷了脸,转身就走,头都没回。我姥爷也失望地瞅了我一眼,跟着走了。我爸打大夫手里接了我,看着我,脸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现在计划生育,怕也是唯一一个了,可惜,是个女儿!现在医院只要女人一生完孩子,就会给上环(避孕环)的,据说,戴了环,这辈子再都不能生了。
前村就有一家被迫上环的,家爷们儿不信邪,非得把那环偷偷卸下来,生儿子。用了各种法子都没成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搁渔船上买了根儿雷管,塞在女人身下了,想着把那环给炸了。
后来,那女人大出血死了,大夫说,下身都炸烂了,可那环还在,就是有些变形了罢了。自那以后,周围几个村里的人都老实了一段时间,再没敢随便动那环的注意了。
我爸捧着我,在产科门口发楞,直到我妈从里头出来,一声吼:“王大力你个怂货,不赶紧家去干活,跑这当什么大爷!”
我爸一哆嗦,差点儿直接把我扔了。为了这事儿,我妈又没少骂我爸:“你个怂货,当初怎么不直接摔死她,她死了咱生儿子就用不着交那些罚款了!”
不管怎么说,因着我是在大医院生的,我姥姥姥爷可不敢就这么弄死我,让我侥幸活了下来。闺女是自己的,我姥姥姥爷不能打啊骂的,就只能对着我和我爸撒气。
我会走路就开始干活,家里洗衣服,剁鸡食,喂猪,做饭都是我的营生,干不好就挨打。那时候,我身上没一块好地方,从头到脚都是青紫红肿,挨饿更是家常便饭。
别说我了,就连我那个没用的爸,日子也跟着更难过了。我妈和姥姥姥爷把生不出儿子的气都撒在他身上,说他是个“狗肉不上席面”的废物,李家娶了他,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我三岁之前,没名,所有人都叫我死东西。三岁的时候,村干部来我家,逼着我妈给我上户口,吓唬我妈说,再不上户口就抓我妈去坐牢,我妈这才骂骂咧咧地让我爸去派出所给我上了户口。
户籍警问我爸上什么名字,我爸说不出来,急得汗都出来了,刚好瞥见那户籍警桌上摆着几朵姜花,有风吹来,那花可好看,我爹急中生智,就给我上了个李姜花的名字。
林安翠说道这里,突然停住,嘴角咧出一个苦涩地笑容:“姜花……姜花……哈哈,这么洁白的花,却偏偏生在我这个污浊的身体上……多讽刺不是?我爸真是个天才!”
林安翠语调中的凄凉,让邵天鹏不由一个寒颤——这个女人,幼年时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用这么不堪的话来形容自己,这和从小就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那是自己不曾碰触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残酷、冷漠、像个野兽,撕裂着每一个人的幸福……
“我就这么活到五岁,五岁那年,我的生活有了转机,我曾经天真的以为,那年之后,我会过得很幸福……呵呵,我真是个大傻瓜……”林安翠沉默了许久,又继续说道。
五岁那年,村里对计划生育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了,村长挨个家下通知:凡是家只有一个闺女的,能再生一胎,不过这第二胎以后,不管是男是女,再就死也不能生了!
普天同庆!全村没儿子的绝户们,就差没给村长立个长生牌坊供起来。老娘儿们结伴去医院下环(避孕环),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生儿子。
我妈就是其中一个。
自打我妈生了我,又被带了环,我妈就破罐子破摔了。原本就好吃懒做的她,被村里那群老娘们儿带着,天天吃饱了就去打扑克,不是玩玩儿的那种,是赌!
先是钱,钱没了就赌粮食,粮食赌输了,就赌地!
这五年时间里,我妈输了一半的家底。还好我姥姥姥爷没死,我妈能做主的东西不多,不然,那点儿家底儿,不够我妈赌几把的。
村里准许头胎是闺女的家庭生二胎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妈就不赌了,成天在家养身子,大鱼大肉,指望着这胎死也得生儿子!
我妈这么下力气的生儿子,老天爷也没苛待她,没俩月,她又怀上了,这回的肚子可跟怀我的时候不一样,扁平扁平的,我妈、我姥姥、我姥爷都高兴了,这回指定是儿子!
他们仨一高兴,我和我爸日子就好过了些,我爸也少挨骂了,我也能吃口饱饭了,哪天赶上好时候,我还能啃上一块带着点肉的骨头——平时这个可都是喂那条叫旺财的狗的,因为旺财能看家。
以前我没少跟旺财抢过骨头,可是我抢不过它,不是被它咬了,就是被它挠了,只有一次成功了。我趁着旺财进柴房的时候,把它锁在柴房里,抢了它的骨头,可刚啃上一口,就被我妈看见了,刚好她那天又输了钱,气儿不顺,我就倒霉了。
我妈拿麻绳把我吊到房梁上,抽了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柴火抽我,往死抽。我爸想给我说个情,可被我妈一棍子扫过去,打在头上,血顺着头发梢往下滴,我爸就捂着头蹲地上了,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