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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海

2024-03-08  本文已影响0人  城外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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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三期:回忆

“醒醒啊,快醒醒吧,大力,你别吓我啊,快睁开眼看看我。”

王大力被口水呛到了,他咳了两声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下子愣住了,这人,就眼前这眉眼,咋跟他照片上的铁芳这么像呢。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疼,应该是梦。就是嘛,这人长得比铁芳黑多了,铁芳可没这么黑,这咋可能是铁芳嘛。

“嘶,大力,你掐我干啥,疼死了。”

王大力瞪大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掐的是女人的胳膊,被拧过的地方一下子红了。有一片青红色的痕迹在那片黄土色的胳膊上缓缓荡开。看着眼前高高瘦瘦的女人,她脸上还是黑的,但有一小块黑色被她用手面蹭下来抹到了衣服上,她的脸色白一片黑一片,唯有那双眼睛,那双盛满他的影子的眼睛,真像,这好像就是他的铁芳。

“大力,快点起来跑啊,再不跑就晚了,到时候咱们都得死在这里啊。吓死我了,得亏你醒了,不然你这么沉,我背着你可跑不动。”

王大力缓缓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象简直惊呆他了。狭小逼兀的空间里堆满了煤炭,地上倒了一堆铁铲和简陋的小推车。就连箩筐都横在地上,箩筐里的土石也都摔了出来。王大力还在愣神,铁芳一把薅起了他的胳膊,死命拉着他的手,矿洞要塌了,前面干活的工人也都跑了,就剩他们两个了,要是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大力和铁芳从矿洞里面逃了出来,大力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四处都是荒草,稀稀落落的树木长得比草房子还高。远处的烟囱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黑烟。大力紧紧捏着铁芳的手,这才发觉两个人手里都出了汗,汗水浸湿了开采煤炭留下的残渣,两个人的手都变得黑乎乎的。铁芳喘着粗气,她狠狠地拍了大力的脑袋一巴掌,“大力,你就非得这么傻吗?我娘都说了不要什么钱,你就非得这么倔嘛,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我来给你送饭,你差点就死在那里面了,你能不能……”

大力一把抱住了铁芳。铁芳力气大了点,但终归还是抵不过大力,她任由大力抱着。突然间,她感到自己的肩头一湿,一阵抽噎的声音,是大力,大力竟然哭了,她长着么大可从来没有见过大力掉一滴眼泪,真是太古怪了。两个人在路上,一下子引起了围观,有路过的人指指点点,也有羞的不敢看的。铁芳脸一下子红透了,玩归玩,闹归闹,分寸还是得有的。铁芳一下子松开了大力,她看大力现在不太对,在大力面前挥了挥手,然后引着大力回家。

这条路对大力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在梦里走了无数遍,现在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到了大力家门口的时候大力的娘正在外面堆草,一看见铁芳她的眼睛都笑了,她招呼着铁芳进家里去坐坐。铁芳没好意思抬头,她连连摆手,飞也似地跑了回去。

“大力,咋样啊,累不累,你也真是的,非得去干那活嘛,人家都不敢接,你说你逞那个能干啥呢。”大力的娘在灯下缝着大力白天干活扯破的衣服。

“娘,你懂啥。就是没人干我才更得干,要是大家伙都争着干这活,那给的钱肯定就少了。”

“大力啊,我说你是掉钱眼里去了?”

大力没吭声,他想给铁芳最好的,他不想让铁芳跟着自己过苦日子。自己一身力气,好歹算是有地使了。大力脑子里门清,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时候矿是不会塌的。

矿洞塌陷引起了当地人的惊慌,大家知道这矿随时都可懂塌,没人敢去干,大力就自告奋勇,铁芳没劝住,大力的娘更没劝住。矿塌了后的第一天,给的工钱翻了一番,去的人还是少,第二天又给工钱翻了一番,去的人才多了点,慢慢人又凑得差不多了,给的工钱也稳定了,大力在那矿底下干了一个月,攒了不少钱。他用自己挣来的钱给铁芳置办了新衣裳,他还给娘买了许多稀奇的东西。

大力找手艺人弄了一顶花轿,他说自己想光明正大地娶铁芳,他想告诉所有人铁芳是他王大力的女人。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幻想着自己和铁芳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面,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好景不长,有小道消息传鬼子大部队正在往这边赶。鬼子马上要进村的消息一下子传疯了,有人依旧不信,觉得鬼子不可能打得这么快。但更多的人都是害怕的。那天夜很深了,天上的星星渐渐沉下去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炮火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村子里的民兵队长连夜通知了各家各户。等大家都从村子里往山里走的时候战斗机带着炮弹来了,炮弹落在房顶上,不到半分钟房子就炸没了。没人能忘记那天的场景,三架飞机从早上开始轰炸,到了上午太阳挂在头顶的时候才离开。那场面就跟下饺子似的。

大部队进村后没发现有人,他们抓走了笼子里的鸡,留在村子里的猪和牛也遭了毒手,只要是喘口气的就都成了他们的午饭。老百姓省吃省喝一年多攒下的口粮都喂给他们了,自己没舍得吃一口,到头来让别人捡了便宜。百姓们恨得牙根痒痒,一双双眼睛瞪得老大。他们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鬼子进村偷鸡摸狗的场景,一个个恨得牙痒痒,似乎想生啃了他们。

大力没有地方能去,他只能带着铁芳和家人流浪。他知道哪里会有战乱,他会避开危险的地方,他们一直向南边走过去,直到去一个能稳定下来的地方。大力想当一个懦夫。有了铁芳,有了家人,有了牵挂,他身上的责任更多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出去闯一番事业,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嘛,但是他这一次只想好好陪着铁芳。他欠她太多太多了。

从山上下来之后他们一直没休息,走了很远的路。从北边北山一直走到了南边的大洼,最后定居在了南城,那是一座石头城。他们住在坚固无比的石头城里面,四周有防空洞。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也很少能找到这里的。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平安城,外面的战火不会波及到这片净土。每天在这里听外面的消息,听人们痛骂那些人的无耻和卑鄙。大力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在庙里烧香,他知道最后会胜利的,自己只能祈祷早点把恶人赶出这片土地,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轰炸来了,他们就躲进防空洞里。鬼子的轰炸机也就是吓吓普通人罢了,老道的人早就看出来了,那是鬼子在耀武扬威呢。越是这样,越不能叫他们得逞。一些富豪商人打算合伙给共产党送药品、食物。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前一个死了,下一个有能耐的就得顶上。

这年月外头紧,生意也不好做,很多有能耐的不是被抓就是跑了,许多工厂都不干了宣布倒闭。大力就凭着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弄到了一个工厂。他不懂经营,就雇别人来帮他管理场子,专门生产经销纱布药品的。没人知道这个农村出来的野小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个时候也没人有空去管这些,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大力把厂子里弄的药品转往各大药店一部分,留下一部分秘密交易给共产党员。出点钱,略尽一份绵薄之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他太怕死了,这一次,他想活着,他想让她活着,让他们都活着。

七月八日的那天,大力心里格外乱。半夜里他点了香,自打住到这里,这成了他的习惯。以往都是中间的香最长,可这次两边的香竟没有中间的香留的长,大力心里闷闷的。他紧紧抱着铁芳,生怕她又离开自己。紧张惯了的他只有听着铁芳的呼吸声才能睡着,可今天听着那细微的呼吸声,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恐怕有事要发生了。他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确的。右眼疯狂的跳动让他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这是不好的预警,他早就感觉到了。

“铁芳,铁芳……”王大力是被吓醒的。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他醒过来之后嘴里就一直念叨着铁芳的名字。看护他的人问铁芳是谁,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有人能告诉他大力做梦的时候一直喊的是铁芳的名字,喊了得有几十遍。

“王叔,您自己在家可得注意点啊,您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晕过去了,得亏小李送煤气发现的及时,这才把您送来了医院。”见王大力像是呆了,看护人员不敢懈怠,马上摇铃铛喊来了医生。医生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王大力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上,他们见人醒了,加急做了检查。

大力坐在病床上,他两眼空洞,眼尾也染上了一抹湿润,他仰着头看天花板,天花板上仿佛映着铁芳的身影。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声,“王叔,你咋了,好端端的哭啥嘛?”

“照片呢,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张照片?”

“王叔,什么照片?”

“我看电视的时候一直拿着的那张,一张黑白的照片,我就那一张像样的照片,别的都可以丢,那张不行……”正说着,王大力拔了输液管,踩上拖鞋就往病房外面跑,幸亏被路过的护士拦了下来。

看护他的人找到了王大力的家,果真从地板上找到了一张黑白的照片。那张照片已经看不大清了,只能大略看出来上面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照片的边角微微泛黄,有一个角还缺了一块。从微微模糊的面庞来看,这张照片应该是经常被人抚摸的,一小块黑色的衣领已经被抚去了颜料,成了白色。

大力看着照片上的人,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眼眶已经承受不住洪水的威压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大个年纪了还能哭成这样。

大力摸着照片说那是他的妻子,没人相信,人们都说他是受刺激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老头根本没结过婚,更没有什么妻子。大力一遍遍地说,没人真的听进去了。他们说大力是得了癔症了,老年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得这个病。

大力前几年都喜欢听广播剧。自打家里接上了电视,他一下子就来劲了,一到七点他准会打开电视。他不看别的台,就只按着一个台看,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不会换台,有热心的人教他换台,谁知道他就是喜欢按着那一个台看,都以为他就是三分钟热度,谁知道他连着看了一周《等着我》。

电视没过瘾,大力说自己也要上电视,要去找铁芳。没办法,人们只能劝他别出去,不然铁芳回来该看不到他了。大力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了很多,却没有忘记那张照片的宝贵。照片上的女人不过一二十岁,那是四十年前的铁芳,只存在大力自己心里的铁芳。真正的铁芳早就在硝烟里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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