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与梨花

夏天的时候，山谷里会下雨。

我和十三放陷阱的那天也一样，等我们放好陷阱的时候，刚刚还洒满山谷的太阳，一下子就消失了。

“怕是要下太阳雨咯。”十三和我站在荞地里，十三看着太阳被遮起来了的天空。

山谷上空的云在下雨的时候，会迅速地从很高的地方压下来，最后散成雾在我们周围的树上坠着，又或者形状各异地歇在山顶或者低洼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见过无数次的太阳雨，大多都是从有茂密树林的方向开始下，雨水像是拉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的线，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下太阳雨的时候，总是会有彩虹出现，故乡里把彩虹叫雨桩。

奶奶曾告诉我雨其实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地里长上去的，只不过很多时候我们看不到，所以只有等下太阳雨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雨从地里长上去的样子，那就是彩虹也就是雨桩，雨的根。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认同奶奶的这种说法，因为无论从何种地方都无法查到奶奶的这种解释，可在那些年幼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奶奶，那是我的无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也无法说清楚了。只是心底始终藏留着这些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听过的记忆，那些具有拼凑着会把我拉回很远的地方去，接着我就会涌出一阵阵的无助，像是掉进了一个无法继续向前走的坑里。

但到如今，虽然我很少看到彩虹了，可不经意见到的时候，我还是会脱口而出，“看，那里有雨桩。”什么是雨桩呢，就是雨在大地上的根。

又有一年，在山谷里也下了一场太阳雨，那天我和奶奶去山里放羊。在正午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来，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彩虹。在下雨之前天气热得我和奶奶忍不住躲进了树荫底下，我们躲在树荫底下的时候，奶奶就看着河对岸的山。

“啊良，你大姑家以前就在那里呢。”奶奶用她的拐杖指着一个模糊的地方。

“啊，哪里呢？”我很认真的看着奶奶拐杖指着的地方。那里只是绿色的一片，长满了各种树木。我根本分辨不出哪里住过人家的样子。

“就那里呢，之前还有一棵李子一棵梨树。”奶奶像是看到了李子和梨树已经盛开着花。

“那时候不用在这里，在村里很高的山顶就能看到你大姑家里李子和梨开的花呢，就像是那个大山里只有她们一家人。”奶奶显然想起了许多东西。

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就在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太阳雨就突然下了起来，接着就出现了彩虹。彩虹的一头就在奶奶刚刚指着的地方，而另一头就在我们此刻呆着的地方，离我们很近左手边的一条小沟里。

“阿良，今天这雨桩是一座桥啊，你大姑怕是从那边回来了。”奶奶一改之前的说法，突然又说彩虹是桥了。听着奶奶的话我却有点害怕。可奶奶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看着沉默不语的奶奶，我于是也不再害怕了，抬起头来看着彩虹，在离我们很近处什么也没有，然后慢慢的越远才看得越清楚，那真像一座桥，架在和对岸大姑家与我们之间的桥。

为什么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看不出来呢，我想可能是大姑怕我们会看见她从彩虹里走出来吓着我们，所以隐藏起来了。所以彩虹是连接在过去与现在的一座桥，有时我倒是觉得这种说法靠谱得许多，可也是没有办法去证实的。

在十三的话没有结束不久，雨真的就开始下了，从很远的国境边下过来，唰唰唰唰一阵一阵的来，我和十三赶紧跑回茅屋里。十三有时真是个会享受的人，有时我总是这样觉得。

回到茅屋里的十三立刻烧了火，他蹲在茅屋的架子上，像是一个年轻的孩子，接着他就拿出了烟斗，点燃了烟“吧嗒”抽了一口，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是一种很满足的叹息声。

“下雨了野鸡可能就不来了。”可我却还在想着地里放好了的陷阱。很多时候我都看着王家他们捉各种动物，虽然我没有强求着四叔他们，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还是羡慕的，孩子的时候谁能拒绝那些东西呢。

“放心吧，雨停了它们就来了，而且啊，下雨之后野鸡更喜欢来庄稼地里呢。”十三倒不着急。听着十三的话，我也安静了下来，也没办法回茅屋里去，就蹲在火堆旁看起了雨来。

山谷里的雨声音特别大，像是我们周围的每一片叶子都被雨滴打穿了一般，寻着声音望去那些从远处飘来的雨，却是那么有力量，更像是拉在天地间的细铁丝。山谷里的雨夹杂着风身体就会觉得冷了起来，特别是夏天的雨这种感觉就更甚了，十三卷起了他的左裤腿，搭在一根横着的木头上，我看着他倒不觉得冷，手中的烟斗应该给了他特别多的温暖。

夏天的早晨在下雨的天气里烧一堆火，坐在茅屋里烤火是比较惬意的，与春天或者是秋天时不一样，夏天下雨时山谷里的鸟不知为什么就显得没那么吵闹了，偶尔会有几只纸燕从树林里飞出来蹲在茅屋前的树桩上，不停地抖动着翅膀。有时我觉得它们也是冷到了，想来蹭我们的火可又怕我和十三所以只好蹲在树桩上，鸣叫着咒骂我和十三。

有时不知道跨越了多远路程的雨燕会从雨下来的方向飞出来，擦着茅屋顶飞到山后面去，打到雨燕翅膀上的雨滴被四分五裂洒下来滴滴答答落到我们头顶。与十三说的不一样那天下的不是太阳雨，而是一场夏天的雨，它下了很久，甚至久到我们烧尽了第一批投进火堆里的树桩。四叔站在茅屋里几次喊我回家吃饭，可头顶的雨和不断刮在山谷里的风都让我懒得从火堆前离开。可那天的十三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他也没有做饭，只是陪着我就懒洋洋地坐在茅屋里。

直到后来又来了一群山椒鸟，它们叽叽喳喳地从河对岸飞了过来，落到十三茅屋前的桦树上，它们停下来后就不断抖动着它们的身子，因为数量太多的缘故，那整棵桦树都被它们摇得晃动了起来，直到最后那些挂在叶子上的，翅膀上的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它们抖落了雨滴却也带来了太阳，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停止了声响，雨里也跟着来了一束光，随着光的出现，雨跟着也就停了。

“山鸡很快就会出来寻食了。”看着太阳，十三从架子上走了下来，站到了茅屋前。

可我实在饿得不行，只好先跑回了茅屋，也顾不得刚刚我们放在地里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