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猫小说备推专题 ‧ 本周值短篇小说故事

托奇

2025-08-22  本文已影响0人  Shen_Z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奥林匹亚不是个好地方,”瓦茨瓦尔夫拿着一罐苏打水走进办公室,“又要停电了。”

巴巴罗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瓦茨瓦尔夫橙红色的头发不自然地在空中伸展,散发出固定剂的薄荷味道。

“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无所谓,你不相信也行。”瓦茨瓦尔夫漫不经心地说,“要我说,还是在哈布斯堡好,至少不会三天两头出岔子。”

“那你申请把自己调过去好了。”巴巴罗萨回答说,“这对我没用,瓦茨瓦尔夫。”

“被赶过来容易,想回去就不一样了。”瓦茨瓦尔夫笑着说。

巴巴罗萨没有回应瓦茨瓦尔夫的嘲讽,他站起身把面前的散开的文件聚到一起,借着桌面摆放整齐。

“失踪案的情况怎么样?”瓦茨瓦尔夫扫了一眼巴巴罗萨,换了一个话题,“那个叫施密特的年轻人有什么新进展吗?”

“你不如多管管自己手上的军火走私吧。”巴巴罗萨说。

“那些武器全都到了马拉普拉山区,我们还能做什么?”瓦茨瓦尔夫说,“要么是给游击队的,要么是给马萨切人的,我要是有什么进展,就没空在这里看你笑话了。”

“不断有武器运进去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巴巴罗萨说,

“那是军队的事情,我们只能做到这里。”

一阵敲门声传来,两人向门口看去,甘特斜靠在门边,轻轻喘着气。

“二号电厂抓到一个马萨切人,像是来偷微缩核管的。”甘特说,“我们在他手机上找到了一个叫施密特的名字,巴巴罗萨,你最好来看一下。”

“有没有定位?”巴巴罗萨戴上眼镜问。

“在山区里面,我们打不通。”甘特说,“他们有区域屏蔽,找不到具体的地点。”

“那个马萨切人在哪里,已经到审讯室了吗?”巴巴罗萨说。

“跟我来吧,”甘特说,“这件事......有点奇怪......瓦茨瓦尔夫,你要来看看吗?”

“你们先去吧,”瓦茨瓦尔夫说,“这名字我得查一查。”

“走吧,巴巴罗萨。”甘特说。

巴巴罗萨披上警服,走在甘特身后,他们经过中央镂空的走廊进入电梯。

“估计今天又要停电了。”甘特无奈地抱怨道,“最近核管失窃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瓦茨瓦尔夫和我说过了。”巴巴罗萨说。

“糟糕的奥林匹亚,”甘特说,“这城市真是让人恼火。”

“你也想调走吗?”巴巴罗萨看着窗外上升的地平线,对面的居民公寓很快挡住了他的视野。

“谁不想呢,巴巴罗萨?中央警校毕业就能留在哈布斯堡,我们这些人却只能跑来跑去。”甘特说,“那些内地的城市,维持治安无非就是整些拿着破枪破棍的罪犯罢了。”

“你去过哈布斯堡吗,甘特?”巴巴罗萨说,“黑帮可不好对付。”

“至少你不用每天和山里的土匪打交道。”甘特说,“奥林匹亚的警察在山区失联和死亡没有区别,甚至军队也是这样。”

电梯门缓缓打开,甘特带着巴巴罗萨来到地下一层的审讯4室,巴巴罗萨在门外看着里面低着头的年轻人,他的身材相当瘦小,朝着巴巴罗萨的半张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紫色胎记。

“蒙多玛,二十一岁。”甘特说,“身份注册的图片在八年前就停止更新了,包括档案。”

“他没怎么长个子。”巴巴罗萨看了看甘特拿来的数据,推开门走了进去。

.

蓝光电筒的焦点聚在蒙多玛的眼皮上,他忍不住打开了眼睛,用深褐色的瞳孔望着前方包裹着他的光线,那光线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让他看不见几米之外的警察,又不会刺激他的眼睛。

“姓名。”

“蒙多玛。”

“年龄。”

“你们自己不会算?”蒙多玛说,“我的档案都在你手上。”

巴巴罗萨放下信息板,走到蒙多玛面前。

“施密特是谁?”巴巴罗萨拿出蒙多玛的手机放在他面前,“你为什么有这个电话?”

“你们在找他吗?”蒙多玛说,“你们找不到他的。”

“什么?”

“他不想见你们,他也不想回到奥林匹亚。”

“你承认这是上周失踪的施密特了?”巴巴罗萨大声问道。

“是又能怎么样呢?”蒙多玛吞了一口口水,“没人绑架他,也没人要挟他,他讨厌你们,讨厌这座城市,你们还希望他会回来吗?”

“我没法相信你的话。”巴巴罗萨说,“我不管你们把怎么样了,告诉我他在哪里。”

“如果确定在山区,案子就可以解决了。”甘特凑在巴巴罗萨的耳边说,“那边不是我们的权限。”

“回答我的问题,”巴巴罗萨没有理会甘特,他抓住蒙多玛的肩膀重重地说,“你为什么有这个电话?”

“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呢?”蒙多玛回答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山里。”

巴巴罗萨盯着蒙多玛的眼睛,慢慢把手松开。瓦茨瓦尔夫打开审讯室的门,走到巴巴罗萨身边。

“看来又是个被那帮人蛊惑的傻瓜青年而已。”瓦茨瓦尔夫笑着说。

巴巴罗萨转头看了瓦茨瓦尔夫一眼,对方把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蒙多玛是吗?”瓦茨瓦尔夫说,“看起来你犯的事可不少,上个月的军火走私案也有你的一份。”

瓦茨瓦尔夫一边说,一边打开全息投影,在蒙多玛面前产生了一辆蓝色的卡车,瓦茨瓦尔夫按下暂停,指着卡车说道:“这个卡车的司机是你,对吧?”

蒙多玛没有回答瓦茨瓦尔夫的问题,他凝望着投影里的司机发呆。

“不回答也可以。”瓦茨瓦尔夫说,“这可不是偷几个核管的事情,我们现在想让你在这里多久就能多久。”

甘特拉了一下巴巴罗萨的衣服,巴巴罗萨明白他的暗示,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审讯室。

“可以庆祝了。”甘特点燃一根烟,放在嘴边吸了一口,“这件事现在被划在走私案下面。”

“我还不知道施密特在哪里。”巴巴罗萨皱着眉头说。

“他爱在哪就在哪里呗,我们是警察,不是他的父母。”甘特说,“他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就待在山区好了。”

“你也相信他的话吗?”

“不然呢,他们怎么会有施密特的电话?”甘特又吸了一口,烟雾绕着巴巴罗萨打转,“奥林匹亚的案子能牵扯上山区就是最好的,事情推给军队,军队在推给议会,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案子破不了。”巴巴罗萨说。

“这有什么好在乎的?”甘特说,“除非军队能把山区夷为平地,不然我们能查到什么?”

“甘特,”巴巴罗萨突然正对着他严肃地说,“你侦破过多少案子?”

“不少,”甘特说,“我在奥林匹亚已经干了将近十年了。”

“所以你不在乎。”巴巴罗萨说。

“你的时间还多着呢,”甘特说,“何必在一个失踪案上费那么大力气?”

“不,这不一样,”巴巴罗萨看向通往地上的楼梯,一滩水渍在拐角处闪射出灯光,如同哈布斯堡缭乱的夜景,“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

巴巴罗萨把摩托停在废弃公路的一边,向周围望了望,红色的戈壁与风蚀岩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打开定位图,确定面前的老矿场就是施密特发出信号的位置,五年前的矿难之后,这片厂房就被军队改造成武器制造基地,门口拿着武器的警卫在外侧的平地上绕着圈子巡逻。

他打开手腕上的信息表,顺着矿场方向放大拍了一张照片。“巴巴罗萨警员,警号KB8951,”他录下了自己的声音,“已到达珊瑚山谷,重复一遍,已到达珊瑚山谷,完毕。”

施密特的手机信号很长时间都躲在被屏蔽的山区里,而在昨天巴巴罗萨突然在这片矿区发现了施密特的踪迹,他试着现在重新寻找施密特的信号,但投影屏上只有不停转动的圆圈,他站在摩托旁突出的高地上盯着不远处的工厂建筑,用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向大门走去。

很快,巴巴罗萨就走到了警卫的视线内,他们向巴巴罗萨伸出了“止步”的手势,两个靠后的卫兵甚至已经举起半自动步枪对准了巴巴罗萨,巴巴罗萨一边停下脚步,另一边把早就握在手里的联邦警员证和搜查令举了起来。

“联邦警察!”巴巴罗萨大声说,“依法搜查工厂内的可疑信号!”

听完巴巴罗萨的话后,最前面的警卫快步走到巴巴罗萨面前浏览了一遍巴巴罗萨出示的证明,走到一侧拨通了电话,两分钟之后,他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

“请进,巴巴罗萨警员。”警卫说,“威廉姆斯先生在等着你。”

巴巴罗萨没有说话,他紧紧跟在警卫身后走进厂区内部,绕过两个自动生产车间来到最大的一栋楼房,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望着他,男人个子不高,留着醒目的络腮胡,巴巴罗萨走上台阶和他握了握手,男人亲切地说:

“您好,警员先生,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威廉姆斯。”

“巴巴罗萨,威廉姆斯先生,”巴巴罗萨又出示了一次警员证,“奥林匹亚警局昨天应该已经发过通知了。”

“当然,我们完全配合警察的行动,”威廉姆斯说,“既然有证据表明我们工厂内部有失踪人物的信号,我也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很好,这里是之前发现信号的位置,”巴巴罗萨打开电子地图指着被标注出的红点,“我需要现在去看一看。”

“现在还有信号吗?”威廉姆斯看着地图说。

“没有搜索到,”巴巴罗萨说,“但是我还是得搜查一遍。”

“理解,”威廉姆斯向左比了一个手势,“请和我来,警员先生。”

巴巴罗萨和威廉姆斯并排走在厂区的主干路上,他们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警员在保护,包围的感觉让巴巴罗萨有些压抑。

“警员先生,只有你一个人来这里搜查吗?”威廉姆斯随口问道。

“有什么关系吗?”巴巴罗萨反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威廉姆斯说,“警员先生,我们就快到了。”

威廉姆斯把巴巴罗萨领到最后面的一个小仓库里,巴巴罗萨在里面稍微看了看,架子上几乎摆满了已经装箱的武器,油纸覆盖在架子上,微微闪出浑浊的黄光。出了东北角的一大块地方突兀地缺失了武器箱以外,巴巴罗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一片为什么空着?”巴巴罗萨疑惑地问。

“前天这部分武器就被送走了。”威廉姆斯说,“这是军队急需的一批装备。”

“很奇怪,追踪的信号也是出现在前天,”巴巴罗萨说,“那天没有别的可疑的人进出仓库吗?”

“应该......没有,”威廉姆斯挤出一句话,随后又说了一句,“但是如果有人偷偷溜进来了也是可能的,我们总不能怀疑军队的人,对吧警员先生?”

“一个失踪案而已,”巴巴罗萨说,“我相信和军方的武器交易没有什么关系。”

“我无比同意,警员先生,”威廉姆斯点点头说,“毕竟......”

威廉姆斯的话还没说完,巴巴罗萨手腕上突然传来“滴嘟滴嘟”的响声,他点开一直激活的信号追踪投影,一个鲜艳的红色圆点出现在之前威廉姆斯迎接他的大楼内部,相同颜色的波纹在平面图上向四周传开。巴巴罗萨掏出枪向一开始的楼房跑去,威廉姆斯在身后喊着他,但他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巴巴罗萨来到楼内的大厅里,投影图里的红点已经消失,手环也没有了声音。他疯了一般绕着大厅外围跑了一圈,除了在旋转阶梯处站岗的卫兵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威廉姆斯走进大厅时,巴巴罗萨靠在正门背后弯着腰,气流从他嘴边被大口呼出。

“有什么进展,警员先生?”威廉姆斯拍了拍巴巴罗萨的背,“我已经关闭了所有的出入口,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外来人。”

“信号已经消失了,”巴巴罗萨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刚才绝对在这里......绝对在这里。”

“警员先生,我们的卫兵不是瞎子,”威廉姆斯说,“这么空旷的大厅如果有人闯进来的话,肯定会被看见。”

巴巴罗萨茫然地抬起头,大厅的天花板连接着后方六层的高楼,他盯着弧顶的灰色圆斑,圆斑周围是环形的玻璃天窗。

“这里有地下室吗?”巴巴罗萨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威廉姆斯,他好像看见对方嘴边的肌肉有些颤动。

“没有,警员先生,这里没有地下室,你可以去楼梯间看看。”威廉姆斯回答说,“为什么这样问?”

巴巴罗萨忽略了威廉姆斯的问题,他又重新打开了投影图,蓝色的圆圈继续毫无感情地旋转,速度没有丝毫变化。

.

巴巴罗萨推开门,蒙多玛静静地坐在床下的地板上,他的一只脚折在胸前,手放在膝盖上有规律地敲击着自己的皮肤。

“走吧,时间快到了。”巴巴罗萨没有丝毫感情地说道。

蒙多玛抬起头看着巴巴罗萨,他浑浊的瞳孔几乎无法反射任何光线,巴巴罗萨感觉他笑了一下,又感觉他什么也没做。

“我还能在这里呆多久?”蒙多玛说。

“五分钟,”巴巴罗萨回答,“如果你一定要留到最后一刻的话。”

“那就劳烦你了,”蒙多玛说,“有烟吗?”

巴巴罗萨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蒙多玛微微向前伸出头,巴巴罗萨把烟的一端塞到他的嘴里。

“你不陪一根?”蒙多玛呼出一口白气。

“我不抽烟。”巴巴罗萨说。

“那你为什么带着一盒烟呢?”蒙多玛接着问道。

“这和你没有关系。”巴巴罗萨说。

蒙多玛咳嗽了一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背。

“审判一个人的滋味很好受吧,”蒙多玛说,“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毫无负担的宣布别人的罪过,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死亡并不能让人感到快乐。”巴巴罗萨停顿了一会,缓缓说出几个字。

“是吗?在我看来完全不是这样。”蒙多玛说,“你们在清扫我的同胞,把他们变成你们的奴仆,军功与战利品的时候,你们会感觉到痛苦吗?”

“那并不是我,蒙多玛先生。”巴巴罗萨说,“民族主义论调不会让你更加合理。”

“不是你,是你们,你们这些卑鄙的,恐怖的沉默,”蒙多玛说,“你们永远不能抹去已经发生过的灾难。”

巴巴罗萨看见一只飞虫经过自己面前,他伸手去捉,但是什么都没有捉到。

“我们会拿回自己的权利,警察,”蒙多玛说,“在火蛇神的羽翼笼罩这座城市之前,你们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这是威胁吗?”巴巴罗萨说,“还是你们对于传说的狂热的幻想?”

“它会到来的。”蒙多玛说,“你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太短。”

“你知道我是谁?”巴巴罗萨有些惊讶地说。

“你身上没有那种绝望与颓丧,放心,很快它们就会侵入你的身体。”蒙多玛说,“这里的谜团,内幕与诡计就像这座监狱厕所里的蟑螂与蛆虫,希望不会属于你们,因为鲜血在你们的武器上洗也洗不净。”

“蒙多玛先生,您今天的话有些太多了。”巴巴罗萨皱起眉头提醒道。

“难道我的脑袋被打出一个大窟窿后还能说话吗?”蒙多玛略带嘲讽地说,“你们要击穿我的大脑,就像斩断魔鬼的四肢——警察,你说死亡不能让我感到快乐,这是错的,它让我感到多么恐惧,我就有多么快乐,你们的子弹和我的生命,都会随着莱夫扎特的英雄史诗一起远去,如同钢铁上的丝丝锈斑。生命在凋谢,河流在干涸,森林也会逐渐枯萎,此时此刻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记忆中褪色成没有意义的残渣,而坦然地死亡,它是我们苦难的解药。你们举起武器粗暴地夺走我的灵魂,却只能悲凉地看着我不停地腐烂,终点在逼近,留给你们的,唯有叹息。”

“巴巴罗萨,”甘特打开门扫了蒙多玛一眼,“差不多了。”

蒙多玛大笑了一声,甘特奇怪地看向巴巴罗萨,巴巴罗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巴巴罗萨和甘特架起毫无力气的蒙多玛,一步一步朝行刑场走去。

蒙多玛很快就来到刑场中央,这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十几个最近被奥林匹亚警察与军队捉住的走私分子。巴巴罗萨注意到大部分都是特征鲜明的马萨切人,他站在蒙多玛左边,看着他跪在水泥地面上,甘特的枪管已经直直地指向他脆弱的头颅。

广播里传来最后的倒计时,那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像针管一样扎进巴巴罗萨心里,他感觉似乎等待死亡的是自己,一分钟可以拆成六十秒,一秒也可以拆成一千毫秒,如果时间一直拆分下去,生命就永远不会停止。

“我从树林走出来,圣灵告诉我,我要经受两次苦难。”

巴巴罗萨无神地盯着蒙多玛,后者安详地闭着眼睛,嘴里忽然念出一句话,甘特的枪口向右颤了一下。

“今夜我会离开,那时候,我会把恶人一起带走。”

“执行。”

就在蒙多玛再念完一段话之后,甘特以及所有的警察都扣动了扳机,一瞬间十几具身体僵硬地砸倒在地上,巴巴罗萨看不见其他人脸上的表情。蒙多玛的脸朝着冰冷的地板,血液从后脑勺中间黑漆漆的洞口处肆意地涌出,它们顺着水泥间的凹凸纹路一点点靠近巴巴罗萨的脚尖,巴巴罗萨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十几个可怕的幽灵刚刚脱离身体,它们正在围绕着警察们无声地游荡。

.

奥蒂兰尼奥山谷里有着联邦内最大的卡瓦花群,每到夏秋之交,那些白色中透着嫩黄的就满山满山地盛开,通常来说,马萨切人会把他们死亡的亲人或朋友悄悄地葬在这里,那些冰冷的尸体上只有一小块平整的石片。很久之前,第一批来到山区的开拓者们写道:“当地的土著会把泥土摆出一个小小的拱起,而石头就在这些拱起的最顶端,旁边没有任何装饰。土著人每年来到山谷里看望死者,他们并不在乎那些石片下面埋着哪个人,而是随意选择一个土堆站在它的旁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默哀一分钟左右,没人知道他们在怀念谁,或者说,他们在怀念留在这里的所有人。”

施密特半跪在地上,用手把两边的土聚到面前,他的右腿边放着一片扁平的石块,多云的夜里看不到月亮的影子,篝火在安静的坡地上发出微弱的响声,巴巴罗萨悄悄走到他身后,施密特没有回头。

“我就知道会有人到安置所来取他们的尸体。”巴巴罗萨拔出手枪,“举起手来,名字。”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施密特背对着巴巴罗萨说,“你把我杀掉,我就可以去陪他们了。”

“施密特?”巴巴罗萨大声问了一句,“你果然躲到山区里面去了吗?”

“躲?我可不想躲,”施密特回答,“我只不过是明白了自己属于哪里罢了。”

“你不是马萨切人。”巴巴罗萨说。

“山区里从来不是马萨切人的老巢,”施密特说,“这里是所有反抗者的家。”

“这就是你离开奥林匹亚的理由?”巴巴罗萨说。

“我以为没有人会记得我,”施密特说,“谁报的案子?”

“你的房东,”巴巴罗萨说,“他在每个房间都有微型摄像头。”

“为什么你们不去抓他?”施密特冷淡地问。

“他有豁免证明。”巴巴罗萨说。

“不过是奥林匹亚政府识别他们眼中反叛分子的畸形政策,”施密特说,“这座城市已经无药可救。”

“四天前你在矿场干了什么?”巴巴罗萨继续追问,“你先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抓不住我,你当然抓不住我,”施密特说,“奥林匹亚的警察甚至不知道军队在珊瑚山谷干什么。”

“什么?”

“军队的武器工厂早就秘密外包给了加兰德军火公司,他们一边把武器供应给军队,一边把武器卖到山区与边境武装,只需要定期给军队送出一笔高昂的分红,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挑起各种规模的冲突,那些在战争中逃跑的马萨切人,联邦人乃至国境之外的难民大批大批地被他们抓进自己的生产园区里,装上他们自己的机械工具为他们昼夜不停地生产。”施密特说,“不管是失踪案,走私案,你们都心照不宣地推给军队,军队更是推给山区,那些被抓走的人,不会有人为他们调查。”

“你需要为你现在说的话负责。”巴巴罗萨警告着施密特。

“你觉得我去珊瑚山谷为了什么呢?我腰上的包里有几十张立体图片,如果你还有良知,就自己来看看。”施密特站起身转向巴巴罗萨,他用手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投影仪,扔到巴巴罗萨手上,巴巴罗萨稳稳地打开开关,仪器向四面八方发出淡蓝色的光线,一张又一张的立体照片被渲染出来,交错在两个人身边缓慢地打转。巴巴罗萨看见无数个穿着统一破旧制服的工人在巨大的操作台上控制着自动化的产线,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就像在他们身下千篇一律的枪支与炸弹一样。施密特说的不错,他们的长相各异,确确实实来自各种地方,巴巴罗萨能从他们中看出的共同点只有僵硬的肢体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水肿,即使在蓝色粒子化影像的遮盖下,他们的痛苦也依旧没有得到消减。

“你还应该看看这个。”施密特从包里又拿出一小袋白色的粉末,他在巴巴罗萨面前晃了晃。

“科洛林斯?”巴巴罗萨问。

“这是加兰德在矿场地下的特殊工厂,那些军官满足于加兰德给他们上供的钱,不知道自己送出去了一个印钞机。”施密特说。

“我没有看见照片。”巴巴罗萨浏览了一下周围的图片。

“我来不及拍,”施密特说,“我的屏蔽仪出了问题。”

“所以那天你就在地下室里。”巴巴罗萨似乎在自言自语。

“地下室?你把加兰德想得太仁慈了,”施密特说,“那是一个足足有两层的地下工厂。”

巴巴罗萨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移开目光默默地看着地上的花海,施密特重新俯下身,把石块插在自己堆好的土堆上。

“愿火蛇神赐予你们幸福的安息。”施密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保持了一会,转过头看着愣神的巴巴罗萨。

“如果你要对我做什么,请吧,”施密特说,“我不会和你回去,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巴巴罗萨回过神,他关掉了手上的投影仪,扔回给施密特。施密特的眼睛锁在巴巴罗萨的脸上,巴巴罗萨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

“走吧,”巴巴罗萨眯起眼睛,“我不想杀你。”

“我留给你改变主意的时间,”施密特回答,“我不希望被人从后背憋屈地杀死。”

“走。”巴巴罗萨说。

“这是一个备份而已,送给你了。”施密特把投影仪轻轻放在地上,背对着巴巴罗萨向黑暗里走去,巴巴罗萨看着他的身体被篝火照得透亮,转瞬又被夜色吞没。

.

巴巴罗萨把施密特的图片依次传上了警局的公共数据库里,随后他骑上摩托离开山谷,沿着山腰的公路向奥林匹亚驶去,这些道路都是内战前修建的,路边的指示牌上还有不同语言的提示,那时候的山区不过是联邦里一个普通的地点,马萨切也是联邦人口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词。战争摧毁了这里的一切,它让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们彼此反目成仇,拔刀相向,就像真的有上帝告诉他们,谁被赐福,谁又被诅咒。

巴巴罗萨经过山脚下的老补给站处时,太阳已经走到了上午的中央,他看见瓦茨瓦尔夫站在路旁,正靠着充电箱望着他,巴巴罗萨奇怪地打了一个招呼,瓦茨瓦尔夫没有回应,他从后背拿出一把射线枪对着巴巴罗萨,巴巴罗萨连忙向右猛拉方向。摩托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巴巴罗萨被顺势甩了出去,头朝上砸在护栏外的草地上,他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向自己的嘴巴,右腿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瓦茨瓦尔夫走到巴巴罗萨面前,用一只脚踩住他的肚子,巴巴罗萨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施密特在哪里,是吗?”瓦茨瓦尔夫说,“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没明白......你在说什么......”巴巴罗萨回答。

“你的材料是从哪里拿到的,巴巴罗萨?”瓦茨瓦尔夫接着问,“你有办法联系施密特,一个叛逃者,一个间谍。”

“这不是你负责的案子......”

“现在归我管了,”瓦茨瓦尔夫吐出嘴里的口香糖,糖渣落到巴巴罗萨头边的草丛间黏连在一起,“施密特的失踪案早就已经结束了,你认为你最近做的行动没有人知道吗?”

“你知道那些事情......”巴巴罗萨挤出一个笑容,他感觉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是啊,你们知道那些事情......”

“哈布斯堡把你赶到这里来,看起来没有教会你任何道理,”瓦茨瓦尔夫说,“不过没事,你至少还有一丁点价值可用。”

瓦茨瓦尔夫半蹲下,把巴巴罗萨的双手系上手铐,巴巴罗萨无助地望着瓦茨瓦尔夫的警徽,一阵剧烈的反胃感直冲他的脑门。

“放手,警察先生。”

瓦茨瓦尔夫回头看了一眼,一颗子弹瞬间穿过了他的腰部,巴巴罗萨看着他瘫倒在自己身旁。

施密特走进巴巴罗萨的视线,他对着瓦茨瓦尔夫的身体连续开了五枪,直到血液沾满了巴巴罗萨的衣服。

“你杀了他......”巴巴罗萨说。

“是的,”施密特呆呆地回答,“我杀了他。”

“帮我解开......”巴巴罗萨把手向前送了送。

“我的枪会把你的手给轰烂的,”施密特说,“和我回去吧,他们会有办法帮你。”

“去哪里......”巴巴罗萨强撑着疼痛扶着护栏边缘慢慢站了起来,他想再说些什么,一口鲜血堵在他的嗓子里,巴巴罗萨用力把它们吐到身下。

“回到山里去。”施密特说,“你难道还能回奥林匹亚吗?”

“我是一个警察......”

“所以呢?”施密特说,“如果你真的是一个警察,你就应该把我杀掉,你就应该对矿场的事情不管不顾,你就应该像这具尸体一样,对着你自己开枪。”

“不......”巴巴罗萨说,他的声音中几乎带着乞求,“这不是警察......”

“这就是,”施密特说,“我欠你一条命,现在选择权在你,你想要回奥林匹亚去,我不拦着你,这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倔强到愚蠢的傻瓜。”

巴巴罗萨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看瓦茨瓦尔夫,虚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施密特的肩上,施密特心领神会地扶住巴巴罗萨的身体,他把巴巴罗萨一瘸一拐地引到自己车的后座,跨上车向山谷的方向飞驰。巴巴罗萨的视线有点模糊,那些黄绿色的树叶在他眼里幻变成了圆环型的阴影,一段时间过后则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白色,那里面钻出了数不清的人,他们弯曲着背,张大嘴巴仿佛在呼喊着什么,但巴巴罗萨听不见,传到他耳边的只有施密特的叫声。

“醒醒,巴巴罗萨!”施密特说,“不要睡下去!”

“放下我......”巴巴罗萨用力说。

“你说什么?”

“放下我......”

施密特猛地一刹车,巴巴罗萨感觉自己被摇晃得清醒了一些,他拖着自己的右腿从坐位上移开,对着眼前纯洁的白色久久地凝视。

“我们回来了,对吗?”巴巴罗萨感到一种刺痛扎在他心里,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我知道......我看见了他们的墓碑......”巴巴罗萨回答。

“我不希望你今天留在这里。”施密特说。

“我见过你的动作。”巴巴罗萨说道。他往前又走了几步,施密特看着卡瓦花簇拥着他。巴巴罗萨用手颤颤巍巍地捧住自己的脸,就像施密特之前做过的那样。

施密特沉默地握着车把手,他不知道面前的警察是否能活下去,活下去又能活多久,然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打扰他。巴巴罗萨面前规律地摆着成百上千的石片,它们隐隐约约地插在花朵的缝隙里,阳光洒下来,清晨的露水早已蒸发。

注:“托奇”是马普切民族英雄莱夫扎茹的称号,他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有力地反抗着西班牙征服者残暴的殖民,日不落帝国压倒性的力量没有让他屈服。他致力于结束西班牙的倒行逆施——反抗殖民的浪潮在他遇害之后仍持续了近三个世纪。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