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集热风-随感录六十一 不满》五四运动前后，鲁迅买房始末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一日《新青年》第六卷第六号，署名唐俟。不满，在这里并不是不满意、不愉快的意思，而是不自满。用鲁迅的话说，“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人道，指为人之道，是社会中要求人们遵循的道德规范。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巴黎和会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特权转让给日本，社会上有一种声音在抱怨，“世界上没有人道。”鲁迅则认为，“人道是要各人竭力挣来，培植，保养的，不是别人布施，捐助的。”我们寄希望于帝国主义侵略者能够良心发现，能够主动放弃自己在中国的特权，能够遵循“人道”，这希望是渺茫的，无意于异想天开，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合人道”。

要争取自己的权利，要抵御列强的入侵，要改变这不公正的现状，靠帝国主义列强的“人道”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的不满足，靠自己的奋发图强才有希望。“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

正文谈完，这里聊一些有趣的题外话。

我起初纳闷，鲁迅的上一篇随感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这一篇发表于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一日《新青年》第六卷第六号，中间这半年为什么没有文章发表？查阅资料后才恍然大悟。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爆发，爱国学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北洋政府下令镇压。六月十一日晚，《新青年》主编陈独秀在北京前门外“新世界”游艺场散发《北京市民宣言》传单被捕，当晚陈的住宅（也是《新青年》编辑部）被查抄。陈独秀九月份被营救出狱，《新青年》停刊五个月之后才复刊。这也是鲁迅的杂文有五个月空档的原因。

被捕的五四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陈独秀

那么，同一时期，鲁迅在做什么？嗯，他主要忙着在看房子。

我查找了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鲁迅的行程。当天上午，教育部同事徐吉轩设奠祭祀父亲，鲁迅去徐吉轩家吊唁并随礼三块大洋。下午，朋友孙伏园来闲坐聊天，据孙伏园回忆，“鲁迅先生详细问我天安门大会场的情形，还详细问我游行时大街上的情形，他对于青年们的一举一动是无时无刻不关怀着的。”之后，刘半农来访，鲁迅给了刘两本从日本丸善书店寄来的书。“四日昙。星期休息。徐吉轩为父设奠，上午赴吊并赙三元。下午孙福源君来。刘半农来，交与书籍二册，是丸善寄来者。”（《鲁迅日记》）

五四前后这一个时期，鲁迅主要在到处奔波看房。从一九一二年鲁迅第一次来到北京，他一直是租房住。但自从一九一七年二弟周作人一家来到北京，一九一九年底三弟周建人也即将来京，鲁迅又计划接来留在家乡无人照看的母亲鲁瑞和妻子朱安，几大家子十几口人，买房也就成了越来越迫切的需求。鲁迅从一九一九年二月份开始，由教育部同事齐寿山、林鲁生、徐吉轩等人先后陪同，看了不下三十套房子，最后才于七月份定下了位于八道湾的住房。这在他的日记中都有记载：“二月十一日。午后同齐寿山往报子街看屋，已售。……三月一日晴。上午往铭伯先生寓，午后同林鲁生看屋数处。……七月十日，小雨，午后晴。约徐吉轩往八道湾看屋。”

鲁迅购买的八道湾四合院的布局图

八道湾胡同的这套房子是一个三进的大四合院，占地一千三百多平方米，有三十多间房子，足够鲁迅一大家人居住、生活。共计花费四千四百七十五块大洋，这对于普通百姓无异于天文数字。（比如老舍《骆驼祥子》里的车夫祥子，每个月的总收入就只有大洋十元，刨去吃喝用度，每个月只能剩两三元钱）。之后鲁迅就忙于各种法律手续以及房屋装修，十一月举家搬进去，十二月返乡接母亲、妻子和三弟一家。放到现在，八道湾胡同位于北京西城区，属于二环地带，这套房子价值大约在两亿左右了。鲁迅在这里居住了四年，直到四年后，鲁迅与周作人兄弟阋墙，他带着母亲和妻子离开了这里。

鲁迅故居

也就是说，在学生走上街头罢课、游行，在陈独秀被捕入狱的这些日子，鲁迅在忙着看房买房装修搬家。当然，买房对一个人也很重要。

鲁迅没有冲锋在五四运动第一线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是教育部的官员。游行、请愿，教授、学生可以冲锋在前，但他是教育部的公务员，想必不大好意思去砸老板的饭碗。

第三个原因，鲁迅的性格本就不是如陈独秀那样慷慨激昂冲锋在第一线的。何况，他一向不赞成向统治者游行、请愿这样的行为，认为这是与虎谋皮。

综上种种，鲁迅在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中，可以说是沉寂的。不过，这些并不能否认鲁迅在五四运动中发挥的主导性作用。在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以前，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文字一共有三十一篇，其中论文一篇、诗六篇、小说三篇、随感二十一篇。其中就包括他的小说《狂人日记》、《孔乙己》、《药》。这些文字振聋发聩，唤醒了国人反对封建主义和爱国救亡的意识，激励了无数青年。他的作用和贡献，是无法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