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
阿黄是一只活了十三年的母狗。
这年冬月来临的时候,生了五只小崽子,其中一只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七十多岁的老主人拎出三只送了人,剩下的一只浑身发黑,长得很壮实,小胳膊小腿短而粗,每天窝在一件旧黑棉袄里面睡觉,饿了就呜咽着叫唤,阿黄就凑过去喂奶。
可是这几天,阿黄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作为一条狗活了十三年,也是人至暮年,差不多到头了。
早上睁着眼不想动,吃东西也没有胃口,门前有生人走过,连吠叫的力气都没有。外人远见一只瘦骨嶙峋的狗躺在门口,浑身枯黄的毛发有一撮没一撮的,眼角周围的小撮毛已经掉完了,只剩下浑浊的液体在眼角打转,看不看得见还说不准呢!
可是小黑崽子还小,还没牙,每天还要喝奶。自己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奶水了,那小黑东西每天扯着自己的乳头使劲地吮吸,眼都还没有睁开,只是闻着一丁点儿的奶味儿,就撕扯的自己肉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虽说天气已经到了农历冬月,可是这几天的太阳还是比较温暖的。阿黄躺在门口,似睡非睡的耷拉着脑袋。
金黄的阳光照在阿黄的身上,不见半点光泽,零星能看见漂浮在空气里面的灰尘。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阿黄耳朵稍微动了动,鼻孔哈出两缕白气,隐隐约约好像发出了两声叫唤,换做是年轻的时候,早就一个鲤鱼打挺,去看看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了。
屋门口有一群鸡也在晒太阳,天气正好,一群老母鸡和几只大公鸡正在门口的草地里面扒拉扒拉找食吃。
呀!年轻真的好啊!阿黄心里面想道。看那大公鸡,五彩的羽毛在太阳下反射着光芒,头上顶着大红色鲜血一样的鸡冠,走起路来,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再看那一群母鸡,个个体态丰韵,肉感十足,都是下蛋的好身体。
咦?下蛋?阿黄心头涌起来自己年轻时候刚来这个家里的一段往事,阿黄小的时候,是个偷蛋贼!
那会阿黄刚刚被老主人抱回家的时候,刚刚断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进家里的鸡窝里面偷蛋吃。后来被发现了,阿黄被老主人直接一棍子打断了左前腿。后来伤好了,可是阿黄的左前腿是弯的,倒是不影响走路,只是看起来有些别扭。
这鸡蛋倒是个非常好吃的东西,不仅是味道嘛,营养也不错!对了!营养!阿黄眼里闪过一道光,给小黑崽子偷鸡蛋吃!
万一又被发现了怎么办?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老主人再打一顿,自己可就一命呜呼了。
阿黄刚刚精神起来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脑袋贴着地面一动不动,肚皮微微起伏。一阵冷风吹来,冻得阿黄不由得起身打了两个喷嚏,才看见有两个陌生人从门前经过,远处还有微小的狗吠声。
哦,刚刚远处其他狗吠的两个陌生人已经走到自己家附近了,自己年纪大了,根本没有感觉到。
阿黄咧开嘴,发出警告的声音。这时两个陌生人才看见门口还躺着的阿黄,起先都没有注意。
阿黄站起来,龇着牙,哦不对,阿黄早就没有牙了,只是露出牙龈,站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后,吠叫了几声。那两人朝阿黄看了看,就离开了。
阿黄见那两人走远了才又躺下,才刚刚躺下不久,听见小黑崽子的叫唤声,一定是饿得开始叫唤了。
小奶狗的叫声,小而尖锐,叫唤起来,没完没了的,听的人心烦。阿黄担心哪天老主人会受不了这小黑子的叫唤也把他抱走送人,这样子今年刚下的一窝小崽子可就没有一个留在自己身边的。
阿黄起身站起来,抖擞抖擞自己的身体,周围扬起一阵灰尘,垂着的尾巴在空气里面拍打几下后,阿黄原地转悠了几圈,往屋子后面走去。
阿黄先是去了屋子后面的菜地,那里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菜,大蒜,包菜......都是老主人留着冬天吃的,用来下进滚烫的肉锅里面,那味道想起来都令自己垂涎。有时候还能吃到一整块大的烟熏过的猪肉,过不久就要过年了,自己又能吃到了,阿黄边回想边摇尾巴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是已经秋收完毕空着的稻田,黄色的稻梗还堆在田里面,过完年到了春天,老主人就会一把火把它们都烧了当做肥料。那会儿刚刚开春,田里面有蹦着的蚂蚱,被春雷惊醒的青蛙,还有蝴蝶,麻雀等等,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自己那会就爱在这稻田里面奔跑嬉闹,来年的时候,也就是小黑崽子飞奔玩耍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卧在田埂上面,看看就好。
田里面没有找到老主人,阿黄从屋子后面走回到屋子前面,盯着屋子前面的几户人家。和老主人一样,都是几乎老人家住着,常年没有年轻人,村子里免得年轻人要到了年尾的时候才会回来,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呢?
会不会老主人现在正坐在前面几户人家家里晒太阳,扯家常?阿黄心里边想边往大路上走,这会儿小黑崽子叫的更加大声了,一定是饿坏了。
走到大路上几乎人家的屋子后头,阿黄竖起耳朵听。果然,老主人在和前面几户人家的老人在拉家常,这就放心了,阿黄心里想到,这下子可以安心地在家里里面偷鸡蛋了。
阿黄回到屋子门口,看了看门口还在觅食晒太阳的鸡群。起身走到鸡窝前面,里面有一只老母鸡正窝在里面下蛋,看见阿黄站在自己面前,歪歪头,提高警惕。
阿黄小声地吠了吠,那母鸡不为所动,也回应了几声咕咕咕。阿黄原地又转了两圈,咧着嘴发出警告的声音,老母鸡的毛也竖了起来,一副誓要守卫鸡窝的样子。
阿黄大声的汪了两声之后,一下子直接扑进鸡窝里面,母鸡扑扇着翅膀起身,用嘴啄阿黄的鼻子,一边扇着翅膀一边用爪子攻击着阿黄,扬起很多的鸡毛。
阿黄作势连扑了几次,将母鸡赶出鸡窝,鼻子也被抓破了,渗出血来。这才回到鸡窝,那母鸡还在周围咕咕哒,咕咕哒地大声叫。阿黄赶紧从鸡窝里面含出一个鸡蛋往外走,边走眼神边滴溜溜的望着大路前面的几户人家,生怕被老主人回家撞见这一幕。
阿黄将鸡蛋含到小黑崽子的窝里面,用嘴咬了好几次没有把鸡蛋壳咬破。小黑崽子已经是饥肠辘辘,发了疯一样往阿黄的怀里面钻,用嘴吮着阿黄的奶头,用力的撕扯,皮都快扯掉了。
阿黄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将鸡蛋一爪子拍碎,蛋清流了一地,赶紧用嘴含着小黑崽子往鸡蛋那里凑。闻着味了的小黑崽子狼吞虎咽的看是舔食着鸡蛋,不一会儿就舔的干干净净,闭着眼安静的睡着了。
阿黄将鸡蛋壳藏在窝里面的杂草里头,也平复平复心情,刚刚这一会功夫可把她吓坏了。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了,太阳的颜色像是一个咸鸭蛋的蛋黄,发出的光照在阿黄身上,也不再有温暖的感觉。阿黄把脑袋放在地上,眯着眼开始休息,静静地等待老主人的回来。
不一会儿,老主人回来了,七十多岁的老人,腿脚不是特别利索,晃晃悠悠的拄着拐,走到阿黄的窝面前。看了眼阿黄和小黑崽子。
阿黄摇了摇尾巴,上面的毛都掉光了,像是一根没了毛的鸡毛掸子一样在空中挥舞。阿黄不敢正视老主人的眼睛,自己身子下面还压着今天偷来的鸡蛋壳呢,鸡窝里面还有两个鸡蛋,待会晚上趁母鸡们都睡着了再去偷一个。白天里面偷鸡蛋动静太大,万一没有偷到,明天小黑崽子又得饿一天了。
老主人拄着拐离开了,过了一会儿给阿黄端来一盆稀饭,拌着肉汤。都一样,都到了没牙的年纪,只能吃点稀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阵冷风吹过,屋里面的灯灭了,不一会儿传来老主人的鼾声,天气变得更加冷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路前面的几户人家的灯也灭了。乡下的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北风吹过的声音。
阿黄起身了,有些没站稳,稍稍缓了缓往鸡窝走去。
鸡窝里面,有人影在动!偷鸡贼!家里面进来贼了!阿黄凶狠地叫了起来,使劲全身的力气开始叫,原地龇牙咧嘴不停地跑动。
可是,老主人睡得太沉,没有醒。阿黄边在鸡窝附近打着转叫唤,砰的一声,阿黄被扔过来的半口砖砸中了身体,惨叫一身后倒地,四肢不停地抽动。
那两个人影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只只熟睡的鸡被放进了编织袋里面,这可是老主人留着过年吃的鸡,现在正在被两个偷鸡贼塞进袋子里面,马上就要被偷走了。
阿黄翻个身起来,跑到老主人房间门口,不停地用爪子搭着门,一边搭门一边叫,嘴角有些湿润,一股腥浓在鼻尖蔓延,血的味道。可是这会儿顾不了那么多了,老主人在不醒,鸡就要被偷走了!
终于,老主人的房间灯亮了,老主人察觉到了屋子里面的不对经,大喊一声——哪个挨千刀的偷我家鸡。阿黄一边叫又跑回了鸡窝,那两个偷鸡贼见机不妙拎起袋子就要逃走。
阿黄冲过去一口咬住编织袋的一角往回扯,没牙磨得阿黄嘴钻心的疼,可是阿黄就是不松口。屋子里面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隔壁的灯也开始亮了,那两个偷鸡贼见机不对,对着阿黄就是一角,直接将阿黄踹飞出去十来米远,袋子一下子就被扯破了,里面的鸡也收到惊吓四散跑开,偷鸡贼的两个黑影夺门而出,消失在黑夜里,寒风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后,夜又重新变得死寂。
老主人将阿黄抱进窝里面,心里明白,阿黄快要死了。就连小黑崽子也不安分地开始叫唤,张着粉红的小嘴叫的撕心裂肺。阿黄嘴角淌着一大片的血,肚子一起一伏用力的呼吸着,生怕,某个瞬间,这口气就断了。
老主人站在一旁,将肩上披着的大衣放进窝里面。小心翼翼地裹着阿黄和小黑崽子,一下子就看到了藏在窝里面的鸡蛋壳,诧异的看着阿黄,一瞬间的惊讶之后,老主人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漂浮着,伸出干瘪的手摸了摸阿黄,又摸了摸小黑崽子。
阿黄呜咽了几声,头垂下去,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像当年偷蛋被发现的那般模样。老主人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阿黄,他知道,这是阿黄偷来喂小黑崽子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因为阿黄已经死了。
阿黄死的时候,尾巴还在缓缓地摇晃,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老主人又摸了摸小黑崽子,这家伙这会儿已经睡得很香,丝毫没有感觉到异样。
老主人回到屋子里面,看见一地的鸡毛,地面上还有淌着的血迹。再回房间里面躺下,橘黄色的灯泡一直亮着,很久很久之后,啪的一声,灯灭了,万籁俱寂,冷风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犬吠,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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