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俗人,郑板桥.
莫以青年笑老年,老怀豪宕倍从前。
张筵赌酒还通夕,策马登山直到巅。
落日澄霞江外树,鲜鱼晚饭越中船。
风光可乐须行乐,梅豆青青渐已圆。
——郑燮《再和卢雅雨》
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65岁的郑板桥在一次聚会上写下了这首诗。
他回首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看到的是宴会、赌酒、通宵、策马,概括成四个字,就是吃喝玩乐。
面对同来聚会的年轻人,郑板桥似乎还有一点“语重心长”的口气在里面——你们不要笑我这一大把年纪,老夫现在吃喝玩乐的劲头可是比年轻时还强呢。
学书学剑皆不成
郑板桥年轻时什么样?
老实说,从生平经历上看,那段时间,郑板桥过得并不是很顺。
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年),郑板桥出生于一个“中产”之家。其祖、父都是当时的文化人——祖父是位儒官,父亲考中秀才后便在乡里设馆教书。
但到三四岁时,郑板桥的母亲就去世了。年幼的他由乳母费氏抚养。
我生三岁我母无,叮咛难割襁中孤。
登床索乳抱母卧,不知母殁还相呼!
——郑燮《七歌》
偏巧这几年年成不好,再加上郑板桥母亲病逝,父亲转年又续娶了郝夫人,郑家已有“家道中落”的迹象。
郑板桥的童年就是在这种稍显困顿的家境中度过的。经济条件不好,生在耕读之家的郑板桥,眼下似乎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
学习成绩如何呢?大概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考中了秀才。可直到三十岁,郑板桥在科举的道路上并没有“更进一步”。
恰在此时父亲也去世了。一家的生活也随之陷入困顿,生活来源减少了不说,还要解决家中的欠债。
爨下荒凉告绝薪,门前剥啄来催债。
——郑燮《七歌》
这时的郑板桥对自己的人生很不满意。
郑生三十无一营,学书学剑皆不成。
市楼饮酒拉年少,中日击鼓吹竽笙。
——郑燮《七歌》
落拓扬州:卖画为生,为省房租住寺庙
显然,仅靠在家乡教书已经难以为继了。不得已,郑板桥来到家乡附近的扬州卖画,像今天的“北漂”一样,他成了“扬飘”。而这一“漂”就是近十年。
当时的扬州很是繁华,虽不比京城,但这里是当年的食盐供应基地与南北漕运咽喉。在这样的城市生活,光鲜可开销也大。和今天的“北漂”一样,“住”是一个大问题——住客栈花钱多,又没有亲朋可以借宿。为了省下些许住宿费,郑板桥就借住在寺庙。
其实,这期间,郑板桥卖字画的所得并不多。他画的竹子也不被当时人喜欢,可他却不愿为了迎合买家的口味而改变自己的画作。
十载扬州作画师,长将赭墨代胭脂;写来竹柏无颜色,卖与东风不合时。
——《和学使者于殿元枉赠之作》
这十年恐怕是郑板桥人生的低谷——他的独子夭折,结发妻子徐氏去世,这个家越发破落了。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郑板桥不想再这样沉沦下去。画卖得不好,一介书生还剩下做官一条路可以改变命运。而要做官就要在科举之路上继续走下去。
燮年三十至四十,气盛而学勤
——郑燮《词钞·自序》
艰苦的生活环境往往催人奋进。在扬州卖画的这十年,郑板桥自认学习还是很勤奋的。
相比于相信天赋、天才,他似乎更相信读书的成绩来自于刻苦、努力。他后来曾在家书中说,读书过目不忘最不济事,孔子读《易》尚且韦编三绝,翻阅无数次,只看一眼能有什么用?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最是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往来应接不暇,如看场中美色,一眼即过,与我何与也。千古过目成诵,孰有如孔子者乎?读《易》至韦编三绝,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微言精义,愈探愈出,愈研愈入,愈往而不知其所穷。
——郑燮《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
四十岁时,郑板桥到南京参加乡试,不负十年辛苦,一下考中了举人。
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
中了举人后的郑板桥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饱暖思淫欲。”有了身份,又有了钱,郑板桥玩嗨了——开宴会,泛舟河上、美女相伴,痛饮高歌,喝大了有时还痛哭一场。
更红楼夜宴,千条绛蜡。彩船春泛,四座名姝。醉后高歌,狂来痛哭,我辈多情有是夫。
——《沁园春·西湖夜月有怀扬州旧游》
这时的郑板桥变得多情起来。在被郑板桥自己收入文集的诗词作品之中,不乏“艳词”。真实生活中,郑板桥也是春风得意。
乾隆元年(公元1736年),郑板桥四十四岁,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在科举这条路上,郑板桥算是走到了尽头了。
四十多岁,有了功名,前途大好,虽然已不年轻,郑板桥还是续娶了郭氏,后来又纳了饶氏为妾。
为官之道:五斗何能折我腰?
可抵达人生巅峰之后的五年多时间,郑板桥一直在等。在清代,考中进士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做官了,你还要等待有官员出缺——有人给你腾出位置,你才能去当官。乾隆六年(公元1741年),这个机会终于来了。转年春天,郑板桥就到范县上任了。
虽然是个小县城,他还是希望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抱负。做了官的郑板桥对于官场的这一套,还是有自己看法的。比如他对一些衙门排场并不“感冒”。在诗中,他就明白地表达出,对那种长官出行就要鸣锣开道的规矩,颇不适应。
喝道排衙懒不禁,芒鞋问俗入林深。
——《喝道》
几年后,郑板桥调任潍县知县。在这里他面临了严酷的考验。上任第一年,潍县就出现了海水倒灌,随之而来的瘟疫、饥荒,让百姓吃饭都成了一件难事。
郑板桥的反应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动用国库粮食需要层层审批。对于本就厌烦那时官场繁文缛节的郑板桥来说,他考虑的是吃不上饭的百姓。即便在无批文的情况下开仓赈灾可能毁掉自己的仕途,他也要尽快让百姓填饱肚子。毕竟他自己曾受过穷,也知道吃不上饭的滋味。
于是他“擅开官仓”,为百姓发粮。赈灾后,郑板桥又带头捐出半年的俸禄,修建东关土城。
可这样做终究不合规矩,郑板桥的官也做不长了。
不过,他并未因此闷闷不乐,反而后来在一幅画中题写了这样的诗句——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我腰?
卖画之道:明码标价,只要银子
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
——郑燮《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
不做官能去哪?不想为“五斗米折腰”的郑板桥再次回到扬州重拾旧业——开始卖字卖画。
潍县三年范五年,山东老吏我居先。
一阶未进真藏拙,只字无求幸免嫌。
可这时的郑板桥已不是当年的郑板桥。他的名气也大了,甚至总会有人向他求字。
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郑板桥为自己的书画开出了一份“价目表”——大幅六、中幅四、小幅二,书条对联一,扇子斗方五钱。这价钱确实不便宜了,条幅对联也能卖到1两银子。
虽然是卖画挣钱,可郑板桥仍然有自己的脾气。他特意为自己卖画一事做了说明。“别总送些礼物、吃的来讨书画,您送的这些我也未必需要,还都不如银子好使。您送来银子,我心里也高兴,书画质量自然就会高一些。如果要是赊账的话,就别怪我年老精神不济了。”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郑燮《润格》
此时的郑板桥虽不太富裕,生活也算过得下去。奋斗了大半辈子,生活的困难并没有磨掉郑板桥身上的棱角。他依旧与友人饮酒作乐,身上仍然能见那文人风骨。和早年在扬州卖画时一样,晚年的郑板桥还是独爱画兰、竹、石。
他曾在画中题写了这样一首诗:竹也瘦,石也瘦,不讲雄豪,只求纤秀,七十老人尚留得少年气候。
参考资料:
1[清]郑板桥 著,卞孝萱 编:《郑板桥全集》,济南:齐鲁书社,1985年6月版
2王庆德:《郑板桥传》,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年1月版
3[清]郑板桥 著,王庆德 注:《郑板桥诗文集注》,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年3月版
4周积寅、王凤珠 著:《郑板桥年谱》,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1991年12月版
注,图片来源网络,非商业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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