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诗知红楼|| 红楼梦曲·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

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

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

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红楼梦曲·终身误》

终身误，误终身。

这一曲是写薛宝钗，但却是以贾宝玉的口吻来写的。似乎可以这样来理解，薛宝钗作为一个合乎“时代标准”的一个女子，在婚后就失去了自己，一切以相夫教子为务，她对一切应该都是“乐天知命”的，所以不必理会宝钗的感受。曹雪芹用这样一种方式反映了薛宝钗的“本色”。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这二句说明了贾宝玉的内心选择，金玉良缘，金，指宝钗的金锁，玉指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这金锁和宝玉都和那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有关，金锁上写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通灵宝玉上写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金玉良缘既带有天定有成分，又是世人都看好并羡慕的好姻缘，真是天造地设。但贾宝玉就是没感觉，面对着众人都羡慕的金玉良缘，他心里想的却只是“木石前盟”。

木石前盟，木，指林黛玉的前身是绛珠草，石，指贾宝玉前身是那块无材补天的顽石，前盟指他们在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邂逅。金玉和木石的对比，从世俗的眼光看，高下显而易见。但在真爱面前，金玉黯然失色，木石光鲜润泽。“俺只念木石前盟”的“俺”是“曲”的通俗性的生动体现。

金玉良缘是现实的物质的，木石前盟是浪漫的精神的。虽然贾宝玉心心念念着木石前盟，但在那个嘈杂的世界里，浪漫的精神的终究敌不过现实的物质的。木石前盟只能在精神上高悬只能在睡梦中出现，金玉良缘却是生活中货真价实的面对。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切都无力改变。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这两句是贾宝玉在面对婚姻生活时，内心深处的抗争。山中高士晶莹雪，是宝钗；世外仙姝寂寞林，是黛玉。山中高士、世外仙姝，都是难得的“佳偶”。但一个“空”字，写出了贾宝玉在面对薛宝钗这一山中高士时的毫无感觉，面前一个活生生的绝色美人，却视同无物。那一个“世外仙姝”虽已是人鬼两隔，却时时刻刻都在心间。

为情所困时，一颗心，到底想着谁，终是无法改变。

于是感叹。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美中不足，不是贾宝玉的语言。这是以世人的眼睛还看贾宝玉的。贾宝玉不会把“金玉良缘”看作是“美事”，只会看作是“苦不可言”之事；而在世人眼时，“金玉良缘”是美得不能再美的了，而贾宝玉却感觉不满足。俗语“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俚俗中却对人性有着深入骨髓的穿透力。

最后一句，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又回到了贾宝玉的口吻。相信天下的夫妻，看了这句话深有感触的不在少数。当浪漫的爱情之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平淡的婚姻之水无滋无味亦无涟漪。虽然两个人相敬如宾，每天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但在平淡生活中偶尔的那某一个瞬间，心中忽然会有一种“身在何处”之虚无感，无由地感到不满足，似乎在很久以前被自己丢掉的东西突然来到心间，伸手想抓，却是虚无。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再回到“终身误”三个字上，终身误，误终身，到底“误”的是谁的终身？是贾宝玉的自悔之言，还是代表着贾宝玉对薛宝钗的满腔内疚？毕竟是自己半途离开，出家做了和尚，剩下宝钗一人在世俗中孤独地苦守。以贾宝玉那样一颗柔软的心，他纵然最终悬崖撒手，但在撒手之前，内心也一定是滴着血的。毕竟，是自己先“误”了人家，聪明贤惠如宝钗者，能有什么错呢？

都是身不由己，都是痴情儿女。

蒋勋说，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不只是在读《红楼梦》，我们在阅读自己的一生。不同的年龄段，会读出不同的人生来。二十岁，可以读到爱情的甜美或忧伤；三十岁，可以读到生活的巅峰或低谷；四十岁，可以读到人生的喜欢或苍凉……

这一曲“终身误”是站在人生之上来唱的，你听懂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