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院(三)
上院是仆倒了,可是我的记忆又一次推开了它的门。
幼年的我见到的上院,已是陵谷交替后的结果。倒座房,外院的西厢,二门两边的耳房,内院的东西厢,正房,分住了七家人。两户袁姓,其余皆为张姓。二门西耳房外后檐,有通道过角门到别院,住着侯姓母子。听老人们说,原先的住户都已经被置换到最低下的地坑院中去了。
因为小波的缘故,我对倒座房最是熟悉。朱红的柱子,高大的四抹头槅扇门,槅心密集的小孔一直在挑战我的计数能力。暗红的颜色,对开的修长门扇,还有门上方的燕巢,都对我充满了吸引力。更不用说小波家漆的发亮的雕花高桌和圈椅,每次都要爬上圈椅坐一下,仰躺一会儿,过把太师瘾。
院中有两个老妪,一个患有大脖子病,但穿戴永远整洁,方巾罩头,蓝衫左衽,裤脚紧裹,小脚稳笃慢行,出语缓慢;另一个花发挽髻,时常凌乱,永远的黑布上衣,当暮色银灰或者火烧云彻空时,总可以听到她高声喊儿子回家吃饭。有人说她的声音可以穿越几道巷子传到南苑。现在想来,她的高音可以媲美李娜的《青藏高原》那一声。她们都以高寿故去。
院中没有四合院中标配的天棚、鱼缸,只有别院中的两株石榴。我最喜欢的是外院东厢处的桑树,能讨得桑叶喂蚕,吃上令人垂涎的黑色桑葚,可都是要动一番脑筋的。我也曾趁着月色,从临院爬墙、上房偷吃酸的牙痒痒的青杏。懵懂时的我,大门对着影壁的甬道,幽深可怖,猫鼠在月夜中蹿出,常入梦中,惊动魂魄。
年长后,除了去过王家大院外,还曾去过周庄、宽窄巷子、拙政园、内乡县衙等,外加大小寺院,渐渐知道了古建筑的一些元素和法式。
搜寻记忆中,倒置房的石基高台,二门的台阶,高出的内院,不但突出了正房的尊崇,也有利于排出雨水;灰色的崇峻屋瓦,失色的厚重的大门,高大的门槛,都在提醒你“跨”入的人家的不凡。没有看到梁上的青绿丹朱,有的只是炊烟熏染的下垂的灰条子,我只好以已成为小学教室的旧时庙宇的梁栋上的彩色填补。至于窗槅连环、门槅雕刻、门额雕镂、檐头脊上,都模糊不可辨识。
毕竟不是生于其中,那些原主人的家规遗训杳不可闻,只听母亲常说他们见人“敬意”(礼貌)好,小红的爷爷吃完饭把碗要舔干净,吃馒头时双手捧着,唯恐有丁点落地。
不知道现今在京中的小波,是否还常想起上院?要是有,一定比我记得详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