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拜年时*
”我问你,哪个从奔驰车下来的细嘛雀是谁?我怎么不认得?”
”老头子,那个细嘛雀就是纪惠英咯大丫头女婿,走在前面的那五个就是大丫头搞一瓜人。”
我和老婆、儿子一家三个,走在中间,小连襟一家跟在我们后边。
住在丈母娘家前头的张叔张婶,面朝太阳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新年喜庆的笑容。一双混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从他们家门前走过的我们三家子。
张婶指着我对张叔说:”纪惠英咯二女婿你总认得了吧,那长得秀气的小姑娘,就是二丫头咯小孙女。”
我笑着对二老说:”张叔张婶过年好!”
张婶拉着我的手,一笑露出半口黄牙,对我说道:”你咯张叔老花眼了!看着一大堆人儿从车里下来,好几个不认得在问我呢。”
松开我的手,她又指指我老婆后面、戴着眼镜的大姑娘对张叔说:”老头子,那是纪惠英咯小外甥女。听纪惠英说在读比大学高一级的什么生。”
我们连襟三家,高兴的和张叔张婶一一打了招呼,说完一齐向丈母娘家走去。
此时,大舅弟小舅弟听见我们的说笑声,早已迎出门外。不抽烟的大舅弟,从袋里拿出好烟,一一向他的姐夫、妹婿敬献。小舅弟一贯嘻嘻哈哈,我的儿子、妻姐的女婿,两个人一见小舅,笑嘻嘻走上前和他勾肩搭背,没大没小和小舅胡扯犊子。
大舅弟的老婆端出瓜子,和三个姑娘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叽叽喳喳聊起了家常;小舅弟的老婆端出果盘,招呼着三个小公主——大丫头家的、我家的和大舅弟家的三个小孙女。
小舅弟的女儿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卷卷,和大舅弟的媳妇背风面阳坐在门口一条长凳上,两人正逗着小宝宝。妻姐的女儿,我的儿媳,妻妹的女儿三人一见小卷卷,欢呼着一齐涌向小卷卷。
丈母娘和他的大孙子坐在另外一张长凳上。面色红润的她,一身新衣,原本花白的头发早已上了色,一个红红的绒线帽,把那一头害羞的黑发,遮得严严实实。多皱的脸上,挂满了新年喜庆的笑容。
我和两个连襟都叫了一声”妈,过年好”,便一齐向堂屋里走去,来到丈人的遗像前,点上一炷香,然后一一叩拜,行了大礼。
遗像里的丈人,和蔼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看着他的遗像,我想到了他的生前。丈人一向任劳任怨、宽厚待人,对女婿儿媳从不另眼相看,关爱有加,视如己出。
回想三十多年前,那时我刚当上爸爸,就和大连襟约好:每年的春节,第一个就去丈人家拜年。
那一年的正月初二,太阳高照,冰天雪地开始融化。我骑着自行车,前杠上坐着我那咿咿呀呀学话的儿子,后座上坐着我那紧张兮兮的老婆。她一路紧紧抓着我的衣摆,叮嘱我小心谨慎。
不用她叮咛我也清楚,去丈人家的土路,都是些高高低低的乡间小路。雪一消融,前轮就易打滑。我们俩个大人跌下来不打紧,可那粉嫩嘟嘟的小人,怎能跌得起?
一路提心吊胆,到丈人家路口时我已满头大汗。只见丈人早已等在那里,一见我们,快步上前,抱起我的儿子,交给待字闺中的儿子小姨,从我手上接过自行车,推着从张叔张婶家门口走过。
大连襟比我先到了一步,拿着吊桶正在井里打水,两个舅子忙着洗菜。妻姐搀着女儿,笑着向我们走来。
我来到香味扑鼻的厨房,只见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满面红光,坐在柴房小凳上,拉着风箱烧着火,上灶的丈母娘,新衣上罩着一个围裙,正挥着铲刀,在油烟升腾的铁锅里不断翻炒。
我与两个老婆媳打过招呼,立即走到奶奶跟前,扶起她让凳上坐坐,我一屁股坐下去,接过奶奶的活儿。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丰盛菜肴。大家笑语喧哗,围桌而坐。丈人端来热好的米酒,拿着铜勺,每人的面前,都加了一碗。那酒纯净,是自家酿制的,酒味扑鼻。
伶牙俐齿的妻姐,见酒都已倒好,拉起大连襟,首先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先敬奶奶,再敬父母,最后敬了大家,然后一饮而尽。我也学着大连襟夫妻,和老婆一起一一敬了各位,仰起脖子,一口气喝了半碗,再喝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我不敢逞强,知道不是酒经沙场的大连襟对手,更不敢和丈人还有两个小舅子比个高低,那是明摆的鸡蛋碰石头。我明哲保身,再傻也不能做这样的傻逼!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大家酒足饭饱后又进行了分工,姐夫和舅子,四人打扑克,丈母娘和三个女儿玩长牌,老奶奶负责照看两个小孩。喝到东倒西歪的丈人,上床睡觉,睡醒后负责擀面。
提起丈人的手擀面,那是堪称一绝!细腻如丝,绵软劲道,吃起来让人回味无穷。
他先是麻利地将面粉用温水混合搅拌,拌成雪花状,再用力揉成面团,经过反复揉搓后,最后平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来回擀压。不久,面团变成了一块薄薄的大圆饼。
丈人再在“大圆饼”上撒上面粉,从一边用擀面杖将整块面卷起来,然后连推带压向前滚动。不大一会儿,案板上就被整块面覆盖得满满的。丈人再将擀好的整块面十字对折,叠成扇形。然后再用菜刀一刀一刀地切成挂面似的细面。
看着丈人动作如此娴熟,我不禁连声叫好!
打牌结束后,开始煮饭了。丈人将切得细如麻丝的面条顺入锅底,一会儿锅里便煮的开了花,再翻几个滚,就熟了!丈人三下五除二的将面条捞在了碗里,舀了一勺菜汤,剜了一匙子荤油,一碗漂着珍珠似的油花再配上绿色的青菜,让人看了就馋涎欲滴,真是“汤如甘露面似金,一条入口赛神仙”啊!
能吃到丈人的手擀面,确实是我这辈子的荣幸!
丈人那时年轻力壮,不到五十岁的他,妥妥的一个中年大叔,已是两个孩子的外公,更是神采奕奕。
大连襟和我一谈到丈人,总是充满深情对我说,荣荣,丈人对我们两个女婿,好得没话说!何尝不是呢?我的儿子是腊月十六早上出生的,老婆刚好那几天在她父母家,是丈人深夜顶风冒雪,蹬着自行车,把挺着大肚子待产的我老婆,及时送进了镇上的卫生院。安顿好后又冒着严寒,赶到我家里,叫醒了还在暖窝里呼呼大睡的我。
大连襟国候原在砖瓦厂维修组的,丈人在这个厂里负责卸力的。丈人的拖车、板车发生了故障,总要送到国候那里去修。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得十分融却。丈人对这个心地善良、做事笃实的小伙子有了好感,最后将爱女介绍给了他,终成一段美好姻缘。
好人不长久!丈人65岁时,在那个炎热的夏天田间锄草,由于心脏病猝发而死。当时全家人悲痛欲绝,怎么也不相信他就这么快离开了我们。
那一年的春节拜年,虽然距今十八年了,但那热闹喜庆的场面,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那时的我们,生活水平和十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了。平房改了楼房,不仅装了电话,还骑上了摩托,小鸟换了大炮,队伍也壮大了,老三老四两个舅子都结了婚,两个孩子都同岁,小姨子也嫁了人,她的女儿都能打酱油了。原本五个子女的家庭,一下子多出十个人来,乐得丈人丈母合不拢嘴,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连襟三个,电话里约好,一吃好早饭就开上摩托,向丈人家出发,那潇洒劲儿就别提了!乡间的路不再是我们曾经骑过自行车的羊肠小道,而是加宽并铺了沙子的平坦大道,偶尔对面来的汽车,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一笑而过。
拜年的礼品也不是十几年前带的几块钱一瓶的白酒。想当年我们两瓶白酒一包茶食,十块八块钱的东西,就一家三口不觉寒碜去拜年,在丈人家蹭吃蹭喝,回去丈母还得给每个孩子发红包。我们假意不要,可孩子的小手,早把红包攥得紧紧的。想想那时的我们,真是脸皮厚得不行!
十几年后的我们,带的可是四份礼,白酒也上了档次,几十块钱一瓶。我们仿佛理直气壮,不再为蹭吃蹭喝感到害羞。奶奶不需带礼了,她已到了另一个世界。
丈人丈母更忙活了,年前就把鱼肉买好了,初二当天只需买点时令活鲜。他们知道,今非昔比,他们的家人又增多了,要准备两大桌菜,菜也上了档次,牛肉羊肉也敢买了,活鱼活虾也不斤斤计较了。
别的都变了,唯有那碗手抻面,丈人永远亲力亲为,让我们齿颊生香。
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我们拜年的节日还是正月初二,坚守着一成不变!喜得是,八十多岁的丈母,身体硬朗,自食其力;拜年的酒席已改朝换代,由两个舅子轮流操办。
我的丈人,可以告慰您的是,十几年后的我们,生活水平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您在天上肯定会看见,三个女儿都开上了轿车,每年的初二,带着她的全家人,向你的儿子家,一路飞奔。
除了小女儿的焱焱读研外,您的其他四个子女,都做了爷爷奶奶,他们的儿媳女婿,人人勤奋上进,他们的孙女,个个聪明漂亮。
放心吧,我的天国里的丈人!每年的拜年,我们都会为你点上一炷香,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