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陆俨少,费心我之上柏山居
作者:本镜
左陆俨少,右费心我
老书记陈锡堂满头白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消瘦的身形却透着满满的精气神。他家那栋小洋房在德清上柏双燕村路边,依着绿色的山林特别显眼。院子很大,有一半都种了花和果树。高大的围墙上面探出门去的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如调皮的孩童般争先恐后地偷听着大门口树荫下坐在竹椅和板凳上的几位古稀老人的对话。
右1费心我儿子,右二老书记,右三陆俨少儿子
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兴奋,老书记满脸喜悦地坐在一张老的发红的竹椅上,手里悠哉地摇着一把老蒲扇。一起坐着的有中国知名的书画大师陆俨少先生的儿子陆亨先生,他梳着和其父亲一样的发型,满头银发打理的一丝不乱,身着蓝色的短袖,脚上一双呈亮的皮鞋,气度不凡,怎么也看不出80多岁了。他手里摇着的文人扇上画有梅花,与陆俨少的画风甚似。陪同陆老同行的还有陆亨的夫人和其子陆其。老书记左边,坐在木板凳上的是著名左手书法大师费新我先生的儿子费之雄先生,他的徒弟韩 亮等陪同他一起从苏州过来。他瘦瘦白净的身形不免让人想到文弱书生。其实不然,虽然岁月留下道道刻磨的皱纹,而他身体硬朗,思路清晰,在讲到费新我的时候,他便滔滔不绝起来。
老书记和陆俨少儿子陆亨
浙江德清县的上柏,山清水秀,竹林密布。山峦跌宕,正是陆俨少笔下《上柏山居图》中的所在地。老书记聊了一会便起身带大家沿着门口的路往陆俨少的故居方向走去。路的左边依然流淌着上柏山居图中的小溪,老书记指着右手边的一片竹林说:“陆俨少居住的原址就在这里, 当时建有一幢两层瓦房、后面盖有三间平房,房子里面厨房、浴室、画室、书房等一应俱全,建房用的石料就是在这座山上开挖的。陆俨少还在自己的农庄种了园竹、茶树,还在屋旁种植了上千株梨树,每当梨子成熟时,他们会将梨子送给亲朋好友,并将其命名为‘福庆梨’。费新我买的地就在陆俨少对面,隔着一条小溪,陆买了60亩,费买了50亩。”
老书记带大家去陆俨少故居遗址
陆俨少在自己其中一幅《上柏山居图》的题跋中曾详述上柏山居:“予之居,在南涧之上,瓦居三楹,背山面圃,有平地数方, 设置花坛,杂植四季名卉,有水一洼,溢而为泉,虢虢绕屋,流而下泻于涧。正门北向,一径穿竹林十丛,春至花发,香溢林表。过涧为圃,有竹数千竿,梨千树…… ”可见,其对上柏山居生活的留恋。
陆俨少儿子在欣赏莫干山居图
陆俨少(1909年-1993年),现代画家。又名砥,字宛若,上海嘉定县南翔镇人。1926年考入无锡美术专科学校,1927年考入无锡美专学习,同年从王同愈学习诗文、书法;次年师从冯超然学画,并结识吴湖帆,遍游南北胜地。1956年任上海中国画院画师。1962年起兼课于浙江美术学院,1980年在该院正式执教,并任浙江画院院长。擅画山水,尤善于发挥用笔效能,以笔尖、笔肚、笔根等的不同运用来表现自然山川的不同变化。线条疏秀流畅,刚柔相济。云水为其绝诣,有雄秀跌宕之概。勾云勾水,烟波浩淼,云蒸雾霭,变化无穷,并创大块留白、墨块之法。兼作人物、花卉,书法亦独创一格。
陆亨介绍说:我父亲一生之中,不善交际,更不为名利,性子耿直,不愿仰他人鼻息,厌倦了世俗生活。当年我父亲的老师王同愈先生教导他应该多读书。父亲就每天晚上读诗,最为应心还是杜甫诗集,因为在杜甫的诗中读到了自己,往往通读后又读,爱不释手。而对其他诗家,都是读选集。
陆亨️又说起他父亲来上柏隐居的因缘 :“1934年春,我父亲25岁,应朋友邀请来到上柏游玩。不承想,山水美景让他心里豁然开朗,这正是他向往的诗画般的景象,当即便决定留下来生活。”
陆亨继续摇着他的竹扇讲着他父亲的过往:“在隐居的日子里,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我父亲的隐居生活多了不少乐趣。1935年7月,书画家费新我先生在应友邀约到莫干山游玩,得知上海大画家冯超然的高足陆俨少正居住在上柏山中隐居,便前来拜访。二位艺术家见面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费新我谈到也向往过山山水水的隐居生活,而正巧陆俨少的山居对面,一溪之隔的皇坟山边有一片山地正待出售,于是费新我当即决定在此置地建屋,是为“隔涧有高邻”。当费新我购置好土地“已叠石为基,将营建矣”,却赶上了日寇入侵,抗日军入驻,一下打断了两人的山隐之约。各自走上了逃难的路,陆俨少逃难至四川重庆,费新我一家则逃难至苏州。8年抗战胜利之后,陆俨少再访旧居,发现已毁于战火,夷为废墟。甚是遗憾。”
费新我先生也曾在后来的自述中,这样写道:“俨少兄在皇坟山南购一片山地,隔涧一片已为沪友李君所得,上至皇坟山顶,下连平地,正欲脱,余因隔涧有高邻,遂受之。俨少与余将为墨耕笔樵之山人矣!次年又往,金君已为我奠屋基培松苗。又次年,日军压境,上柏不能去,从此不复去。一九五二年之夏,始晤十七年不通音问之俨少于沪滨,提起上柏,俨兄则屋成住过,损失比吾为大,相与唏嘘不已。”惋惜之情跃然纸上。
作者与费心我儿子费之雄交谈
费心我出生于湖州南浔双林镇的一个平民家庭,父亲费绮成是上海一家轮船公司的账房先生,母亲在家操持家务。辛亥那年,费新我进入私塾读书,聪颖好学的他三年后转入蓉湖书院读四年级。1918春天,已是高小毕业生的费新我到上海敬业书院读书,父亲为其取字“省吾”,但半年后他就辍学。翌年,他开始在上海协恒庆出口号做学徒,白天忙着学做生意,晚上补习英语、习字作画,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幸运的是,他得到长者陈鹤年的指导,开始临习颜真卿《麻姑仙坛记》大楷、杨沂孙《说文部首》、苏轼《醉翁亭记》,写字不再是单纯的写字,书法的概念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擅长中国画、书法,1934年在上海白鹅绘画学校学习,后来历任上海万叶书店编辑室美术编辑,后又迁居到苏州,并任职于江苏省国画院。
对于一位书画家来说右手或许是生命的全部,然命运似乎总会磨练人,1958年,正当费新我的艺术生涯处于黄金期时,突患关节结核的他,右手因病至残,正如他事后所撰文章中说 :“心里痛苦,旁人惋惜,这是我平生刺激最大、最为迷惘的时日了。”而凤凰涅槃重生就是靠着坚强和毅力。他以高凤翰“一臂思扛鼎”的精神激励自己,开始用左手习字,此成为用左腕运笔而名闻遐迩的当代著名书法大师。其隶法古拙朴茂,楷书敦厚,行草不受前人羁绊,参与画意,有强烈的节奏感和音乐感。毛主席曾评价:“费心我身残志坚,以左手练书法,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更值得我们好好学习。”中国书法家协会启功先生曾赋诗赞曰:“秀逸天成郑遂昌,胶西金铁共林翔,新翁左臂新生面,单势分情韵更长。”
虽然陆费二人在上柏定居的时间不长,但在这室外桃园般的隐居生活给了他们很多灵感,也诞生了很多优秀作品。老书记指着他家方向说道:“陆俨少一生画过四幅《上柏山居图》,第一幅画的就是我家右边那片山脉,而后来画的三幅《上柏山居图》是第一幅山居图对面的山脉。”
老书记走走停停,酷热的天气一点没降低他的心情,他又说了一件他记忆里的一件深刻的事。陆俨少离开上柏去重庆避难前,曾把自己的七八十方印章埋在了山上。“大跃进”年代,村民开地时无意中把印章掘了出来。老书记的堂弟陈锡彩一看是陆先生留下的东西,就把印章收拾起来,重新埋到了地下,并做了记号。多年后,陆俨少回到了上柏,虽然房屋已经无存,但看到陈锡彩把那些旧印章挖出来完好无损的交到自己手上时,心情仍然久久难以平静。离开的那么多年陆俨少早已用上了别的印章,但这份乡情却让他倍感温暖。
说起印章,其实陆俨少也刻印,在他就读中学后,常常去图书馆临摹《十钟山房印举》,学习历朝历代的名印,早年在自己的作品中也常钤盖自刻印章,之后虽有篆刻名家为其治印,但陆俨少仍旧没有放弃对篆刻的学习与钻研。篆刻家陈茗屋(别署苦茗)在《忆陆俨少刻印》一文中谈及这样一件往事,说有一回,他傍晚去陆俨少家拜访,居然发现陆俨少正埋头刻印。当时陆俨少的儿子陆亨正师从陈茗屋的老师钱君匋先生学习篆刻,因此陈茗屋发觉陆俨少自己也会篆刻,颇感吃惊。陆俨少便对陈茗屋说自己于篆刻一事,只是随便玩玩而已。陈茗屋就在陆俨少身边看他篆刻。待到此印一成,钤出印蜕时,陈茗屋发现这枚“陆俨少印”刻得颇有唐宋遗韵,非常趣味。陆俨少取出自己另外两枚自刻印给晚辈陈茗屋欣赏,分别是“俨少之印”和“就新”,两枚印章同样刻得气息潇洒,饶有趣味。陈茗屋因此感慨道:“陆先生不是篆刻专家,其印作也经不起技法上的推敲,但是气息甚佳,自有潇洒倜傥的风度,通者固无所不通。”
印章之于陆俨少,不仅在于书画上不可缺少的实用价值,更是其寄托身心气格的一种媒介。他的印章与古来文人一般,是全然反应了性情之所在的。当初他何以偏爱一人的印,又因一事而换去诸印了?
缘由是这样的,陆俨少先生是海上画派的重要代表人物,1989年他开始创作他著名的《杜甫诗意百开巨册》,以山水展现他最爱的“诗圣”杜甫的诗意趣味,共一百册,是陆俨少的代表作品之一,更是陆俨少绘画艺术的缩影。在完成了《杜甫诗意百开巨册》之后几年,正逢废除“四旧”期间,于是陆俨少即将这部作品上缴,暂时保存在上海中国画院资料室。在此期间,恰好韩天衡被借调到上海中国画院,与当时在资料室里任职的陆俨少结识,韩天衡便师从陆俨少学习中国画与美术理论,而陆俨少欣赏韩天衡的篆刻技艺,便请韩天衡为他篆刻印章,并作为自己的私印使用。
几年后,上海画院决定将当年陆俨少上缴的《杜甫诗意百开巨册》归还给本人,但此时这批册页中已有三十五册被人借走,且无登记手续,难以追还。 陆俨少拿回的册页仅有六十五册,本已十分痛心。岂料当时他的好友韩某某见了这套作品,也大为心动,希望陆俨少能将这部册页中的若干幅作品无偿赠与他作为收藏。
一年之后,适逢美国纳尔逊博物馆邀请陆俨少举办画展,陆俨少与篆刻家韩天衡又因此画作起了一番纠葛。患难相交的友情,此刻却出现裂痕。陆俨少本就性格耿硬,一赌气,便将韩天衡所刻的三百多方印章一并弃用。自此再也不使用韩天衡为他篆刻的印章,另择篆刻家石开为其篆刻新印。篆刻家石开先生在《我为陆俨少先生刻印》一文中回忆,当时杭州画家姜氏给他去信,说“他看中了你的印章风格。”时年仅39岁的石开得闻此事,接受了这个请求,随后姜氏给石开寄来陆俨少命刻印章的图样,石开便在1989年3月,陆续为陆俨少刻印30方,包括了姓名章、斋馆印还有闲章在内,并以陆俨少的一幅四尺画作为润金。
从此以后,陆俨少用了四年石开为他篆刻的印章,直到他1993年驾鹤西去。今人对于陆俨少画作真伪的鉴别,也往往源于这段旧事——1989年之前的画作,绝不可能有石开所刻印章。
1953年,陆俨少、费新我在上海重遇,此时距上柏山相识已经过了近20年了,两人再提往昔相与卜邻之愿,感慨不已。当年世外桃源《陆费山庄》未能完成也成了二老终生的遗憾。
1988年9月,陆俨少、费新我再次相约来到上柏。两人约定由陆俨少出画作20幅,费新我出书法100幅,用拍卖所得资金重建陆费山庄,但因“垂垂老矣,昔日逸劲,何可复得”,最终未能如愿,成为憾事。
陆亨在谈到父亲b值得一提的是,费新我去世后,陆俨少还要求亲人在自己百年之后葬于费新我身旁。
此时,陆亨先生感慨的说到:“这里是我的故乡啊!当年我父亲在小溪的右边买了60亩地,费心我先生在小溪的左边也买了50亩,他们共同的心愿就是“陆费山庄”。边走边讲着当时的情景。当年,淞沪抗日战争爆发,正值青年的陆俨少义愤填膺,吟诗泄愤,但毕竟书生无补。后随父母暂避上海租界,路上感受不慎受了风寒,咳嗽不止,种下气喘病根。
浙江德清多年来一直很重视人文这一块,而“陆费纪念馆”也是一直计划要建设的。安吉有吴昌硕纪念馆,长兴有大唐贡茶院,德清近年来民宿名声在外,但还缺少一个近现代人文气息相当深厚的游览地。因此,陆费后人和相关部门积极牵头,在双燕村建设党建综合文化体之际,高质量建设“陆费纪念馆”,以解“陆费山庄”未建之遗憾。
如今在舞阳街道双燕村,一个崭新的党建文化综合体拔地而起,紧邻104国道德清段。目前,该项目主体结构已接近完成。计划修建的“陆费纪念馆”,就将设置在党建文化综合体里,成为德清美丽乡村传承书画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
在建“陆费纪念馆”前合影
舞阳街道党工委书记吕秋月表示,陆俨少与费新我结缘上柏,不仅是舞阳街道文化传承的一个佳话,还是德清书画史上一段生动的故事,“在党建文化综合体设立陆费纪念馆,既是深层次发掘陆俨少与费新我的书画文化内涵,又借力名人效应发展乡村旅游,助力乡村文化振兴。”
接下来,舞阳街道、陆俨少与费新我后人、西泠印社等将共同努力建设别具一格的 “陆费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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