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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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的头越来越沉，最后下巴直接贴在了胸膛上，意识也变得模糊，一瞬间他像堕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突然，他抬起了头，赶紧睁大眼睛扫视空荡的房间，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师父不在。”
小和尚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然后用耳朵贴着墙。在隔壁的房间是师父的禅房，他经常这样偷听师父的房间，确信师父在里面之后才能彻底放心。
此时，师父的房间里声音嘈杂，小和尚甚至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还有小孩打架的吵闹声。对了，还有杂耍的锣鼓声，小和尚去年和师父下过一次山，也是他唯一一次被带下山，回忆起当时街道的繁华，小和尚仿佛闻到了满街的肉香，口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师父的房间里一定什么都有，哼！”小和尚嘟囔着坐回床上，正值盛夏，他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一只蚊子故意在小和尚的额头和脚趾来回穿梭，尽情嘲笑着他的无能。
想起师父的训言：世间万物都因一点灵气而成，自带因果，我们不应该横加干预。
“对对对，连一只破蚊子都不能杀害。”小和尚自言自语道。
这时候，师父房间的锣鼓声越来越响，一声“大爷来玩儿啊”格外的响亮。虽然不知道到底玩什么，但是小和尚觉得那些姐姐很温柔，一定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可是当小和尚问师父的时候，迎来的却是师父的厉声斥骂。
那次下山的场景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小和尚的嘴角下意识地扬了起来。跟摊主讨来的那块烧饼可真香啊，咬到嘴巴里掉芝麻，那些芝麻一嚼就像爆开一样，里面还流出美味的油汁。忽然，小和尚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下山一行更多的时候还是饿肚子。
街上有几个和小和尚年纪相仿的孩子在逗乞丐玩儿，抢过乞丐的破碗丢来丢去，有时候还会脱手掉到地上，摔出一个残角。小和尚觉得好玩儿极了，也跑上前加入。没想到几个孩子见小和尚过来，疯狂地嘲笑他没头发，还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怪味儿。
大人过来赶紧把孩子赶走，还施舍了几个铜板给乞丐。小和尚学着师父的样子上前讨斋饭，却被大人恶狠狠地推开。
“滚到一边儿去！”
小和尚气不过，喊道：“你连乞丐都可以施舍，为什么不能给我点吃的！”
大人笑道：“为什么？因为你是臭和尚。”
想到这里，小和尚气得浑身发抖，心再也静不下来。
“对！臭和尚，都是师父的错，哼！”
小和尚索性在床上躺倒，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不让我睡觉，我偏睡！让我坐禅，我就不！”
小和尚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上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蚊子在耳朵边飞来飞去，吵得他根本睡不着。
闷雷一样的呼噜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小和尚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开始抱怨。
“讨厌的师父，自己倒睡得着”忽然，他心头一惊，说，“难道师父入定了！”
“入定”这个词汇和“禅”一样，小和尚根本没有搞明白什么意思。每一次问起来，师父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是笑着也不说话。如果追问不停，师父就会说：“禅即是禅，你的小脑袋瓜里想的东西也是禅，你每天都要把山寺打扫一遍，也是禅。”
“禅有什么用？”
“为师不知啊，哈哈”师父摸着小和尚的脑袋笑了笑，“坐禅以至入定，破相以至破法，万法寂灭，心灯独照，你要的东西就都有了，你心里想的就都能看到了。”
“入定真好！”想到这里，小和尚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个小手掌合在一起，把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可是蚊子可不懂什么禅不禅的，趁着小和尚不动，蚊子径直飞到了他胖胖的手背上。不一会儿，手背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包。
小和尚眯缝着眼睛，看见蚊子爬在脓包上还在贪婪地吸食血液，心里暗笑：“终于被我抓到了吧。”这时候，他只有把手背快速贴到胸前，就能把蚊子挤死。这个招式，他试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失误过。
突然隔壁房间传来优美的管乐声，里面至少夹杂着五六种乐器。师父的大笑声随后传来，还有酒友之间的酒令，碰杯的声音，酒肉香气弥漫，直往小和尚的鼻子里钻。
小和尚气愤地从床上跳了下去，嚷道：“师父整天让我清心寡欲，坐禅坐禅，自己却那么痛快！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坐禅的！”
可是鉴于师父的威严，小和尚说虽然说了，但是脚却没敢移动一步。
“大爷来玩儿啊！”一声很合时宜地出现，刺进小和尚的耳朵。
“我不信这些姐姐真的会吃人！”说着，小和尚竟然跑向门口。
“大爷来玩儿啊！”
“大爷来了！”
“来玩儿啊！”
“来了！”
小和尚边跑边回应几个姐姐的招呼，几步就来到了师父的禅门前。
可是，他又站住了，手放在门板上不停地哆嗦着。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房间里的肉香扑了过来。小和尚脚趾一用力，身后像有人推了他一把，猛地把门撞开了。
虽然小和尚第一次来到师父的禅房，曾经想象过无数次里面的情形，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师父的房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到处都挂着金光闪闪的灯具和装饰，和外面的山寺简直天壤之别。小和尚从来没料到师父的房间有这么大，远远望去，坐在中堂的师父就像一盏茶杯那么小，身边围绕着几个衣着暴露，皮肤白皙的大姐姐。
在房间正中，有几个杂耍艺人在卖力地表演顶碗，周围围了一圈观众呐喊叫好，和上次下山看到的景象简直一模一样。还有一张大桌子就摆在师父的脚边，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小和尚隐约能看出一堆堆的烧饼叠在桌子上，还有数不尽的糖葫芦。更可气的是，那个乞丐也在，就坐在桌子边的地上，师父时不时扔几块骨头给乞丐吃。
“讨厌的师父！给乞丐吃，也不给我吃！”小和尚骂道。
小和尚想冲进去和师父理论，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小和尚想逃跑，侍卫的大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离开。
师父的声音响起：“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
“你年纪尚浅，出去会饿死的，修禅的路上有很多诱惑，有些东西你确实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所以你才一个人享受，是吧！放开我！”
“听师父的，静一静就过去了。”
“我不要过去，我不过去！”说着，小和尚一嘴咬在侍卫的手上，咬得侍卫鲜血淋漓，可是他就像没有知觉一样，还是牢牢抓着小和尚的手。
“你要误入歧途了。”
“我不管，我不要做臭和尚，臭和尚！”
“臭和尚”三个字一出，侍卫的手竟然一下子松开了。小和尚趁机逃出寺门，还不忘朝后面吐了几口吐沫。
老和尚稳稳地坐在中堂大椅上，远远地嘲笑着：“你会饿死的，哈哈哈。”
凭着记忆，小和尚来到了那座繁华的城池。在街上转了几个弯，他终于找到了那条到处都是大姐姐的街道，街两旁的楼上披红挂彩，大姐姐们就站在二楼朝路人招手嬉笑。
虽然小和尚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但是里面有音乐，还有酒香肉香，馋得他口水直流。
“大爷来玩儿啊。”
“大爷来了！”小和尚咧着大嘴笑着，朝着门口冲去。
迎头一脚，正踢在小和尚的脸上，他整个人仰倒在街上。
“哪来的臭和尚！”
“我不是臭和尚！”小和尚鼓着嘴回应道。
“哦，是个死秃子！”
“我不是死秃子！”小和尚又还嘴道，同时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瓜，他恨不得头发立刻长出来。
看门的挥起拳头吼道：“滚滚滚！再来我一拳把你脑袋打爆！”
小和尚吓得赶紧逃掉了，边逃边想：“原来大姐姐们不喜欢秃子。”
正巧旁边有一个剃头摊，小和尚偷偷溜过去，胡乱捡起地上的头发就跑，根本不理会旁人的叫骂。他躲到一个墙角，把捡来的头发沾着口水往脑袋上贴。
片刻之后，小和尚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来到那个红色的楼门口。这个办法果然奏效，几个五大三粗的看门的都懵了，没人揍他，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和尚。小和尚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几个人互相盯着看了很久，突然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小和尚也挤出了一抹微笑，说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看门的很友好地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用手指着街道尽头，笑道：“那里，看到没有，那里一拐弯，靠右那家，快去，快去。”
“好！”小和尚应了一声，美滋滋地朝着街道尽头跑去。
按照看门人的指引，不一会儿他来到了一家大大的店面，一个醒目的“药”字映入眼帘。小和尚读过几年经书，一般的字还是认识一些。此时他很疑惑，为什么看门人要把引到这里来呢，难不成药铺也卖吃的。
小和尚揉了揉饿扁的肚子，挺起胸膛走了进去。
不出意外，很快小和尚被轰了出来，头发还被拔得光光的。
“轰就轰，拔我毛干什么！”小和尚骂道。
“神经！”
小和尚饥肠辘辘地走在街上，旁边的饭摊看到他都像躲瘟疫一样，老远就开始轰他。老和尚的话在耳边响起：“你会饿死的！”同时出现在脑海的，还有老和尚一脸不屑的嘲笑。
“哼！就算饿死，我也不要做臭和尚！”
因为路人都很嫌弃和尚，小和尚只好溜着墙边走，忽然一张落地的条幅撞到他的脸上，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移开几步，抬头一望，“岳记粥铺”四个字格外大气。
小和尚躲在幌子后面，怯怯地朝里面望去。大大的店里只有三个大人在忙碌，面粉飞扬之间包子油条烧饼陆陆续续摆上食客的餐桌。在他的眼里，油条和包子都金光闪闪的，香气也是金色的，像云彩一样飘在店里。
一个小女孩和他差不多，十几岁的样子，学着大人的模样端着盘子给客人上菜。突然，小女孩转过脸来发现了小和尚，甜美地笑了笑。
小和尚吓得赶紧逃跑了，汗水从额头滴滴坠落：“老虎，老虎，好吓人！”
太阳西落，城市很快黑了下来，可是并没有因此沉寂。街道两边的店都掌起灯火，夜色下显得更加繁华。
小和尚无心观赏夜景，靠着破墙坐在角落里打喷嚏。他已经在岳记粥铺外面坐了一下午了，虽然他很害怕老虎，可是他禁不住想多看老虎几眼。他希望老虎一会儿能出来透透气，那时候就可以偷偷瞄上几眼，这种念头甚至让他忘掉了肚子的饥饿。
“咱们还不够吃呢！”
小和尚听到一个女人的呐喊，扭头朝胡同看去，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女孩朝自己跑来。她手里拿着半块烧饼，金光闪闪的，一下子勾起了小和尚的饥饿感。
“你吃吗？”
小女孩把烧饼递过来，咧着嘴笑着，残缺的牙齿笑得歪七劣八的。
小和尚咽了几口口水，又瞅了瞅小女孩黑又脏的小手，闻到小女孩身上散发的恶臭，嫌弃地说道：“谁要吃你的东西。”
“你会饿死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说。
“你怎么和老和尚说的话一样！你才会饿死！”说着，小和尚从地上爬了起来，由于肚子太空，腹部抽搐了一下，但是他强撑着走了几步，站到粥铺的幌子下面。
“你瞧着！”
小和尚鼓足勇气走进了粥铺，小女孩一脸惊讶，又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小和尚的背影。
“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小和尚小声问道。毕竟他没有抱太大希望，今天他已经试了很多次了，但是为了证明他比乞丐强，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回答。
“滚滚滚，四肢不勤的家伙，要吃的就去干活！”店主边骂边跑向门口。
突然，一块烧饼被扔到了地上。小和尚饿狗一样扑了过去，却还是没来得及，烧饼被店主抢走，竟然摆回了面板上。
店家的小女孩手里粘着芝麻，笑嘻嘻地瞅着小和尚。
小和尚心里的乌云一下子扫清了，虽然没有抢到烧饼，却比抢到烧饼还高兴。他被店主推着往外走，眼睛却死死盯着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粉红的长裙，一块白得发亮的围裙围在腰间，她的脸蛋儿红红的，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垂在身前，简直像个仙女。
“你叫什么？”
“我叫你妈！”
“妈，多好听的名字”小和尚一脸痴笑地被店主推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店主朝小和尚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踹了一个狗吃屎。小和尚爬起来还笑，沉浸在小女孩姣好的面容下无法自拔。
他的手摸到破墙的瞬间，才终于清醒过来。此时此刻，比起肚子的饥饿，更让他为难的是怎么面对外面的小乞丐。毕竟饥饿别人看不到，被赶出来可是谁都看得见的。
思忖了片刻，小和尚提起了腰杆，用手指剔着牙缝，转过墙角进入胡同，开口就说：“哎呀，好饱啊……”他突然发现胡同口已经没有人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他就坐在了地上。屁股底下鼓鼓囊囊的，他用手一摸，摸到了半块烧饼，油香伴着面香，把他的鼻子几乎填满了。他攥着烧饼，急忙地朝两边望了望，确认没有人才又低头盯着烧饼。
连半秒钟不到，小和尚把烧饼吞进了肚子，随后贴着墙根满足地滑倒在地上。
从那天起，小和尚每天趁着夜色都会溜到胡同里，不出意外每天那里都会有半块烧饼，或者脏兮兮的半个包子，或者掉了皮的馒头。靠着这口残食，小和尚才撑过了无数个日夜。
白天的时候，小和尚就像个痴汉趴在粥铺外面，偷偷地看里面的小女孩。有时候，大人不注意，小和尚会壮着胆子朝小女孩打招呼：“妈，是我，我在这！”
小女孩就嘻嘻地笑：“哎，真好听！”
“妈！”
“哎！”
每次看到小女孩的笑，小和尚就坚信她一定也很喜欢他，只不过碍于大人的面子，否则她会把所有的烧饼扔到地上给他吃。想到这里，他就对胡同里的脏烧饼感到厌弃。
这天晚上，小和尚照常跑到胡同里觅食。可能由于太饿，他来得早了，正撞见小乞丐把烧饼往地上放，那副模样就像放一块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
小和尚吼道：“你干嘛呢！”见小乞丐吓了一跳，他更加得意地说，“偷偷摸摸的，臭乞丐！”
“我……我……”小乞丐一时说不出话。
小和尚晃悠着走到近前，鄙夷地望着小乞丐放在地上的烧饼，说：“破烧饼，放在我的卧室干嘛！”
小乞丐怯怯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这个”然后，弯下腰去揭开地上的烧饼，下面竟然有两块铜板，她笑着递向小和尚，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看见铜板，小和尚简直高兴得要蹦起来，但是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说：“嗯……放这儿吧，你走吧。”
小乞丐见小和尚收下铜板，比自己得到铜板还高兴，蹦跶地跑开了。
等小乞丐离开之后，小和尚扑过去拿起铜板，用嘴反复地吹着。
“妈！”小和尚神采奕奕地走进粥铺喊道。
“哎？你怎么又来了！”店主冲出来就要轰人，却看到小和尚把铜板举得高高的，于是停住了脚步。
“哎呀，你就给他一块烧饼吧。”女店主不耐烦地说。
店主夺过铜板，走到面板去拿烧饼。
小和尚四处踅摸，终于看到小女孩躲在柜台后面，偷偷地望着自己。
小和尚很疑惑，说道：“是我啊，你怎么了？”
小女孩一下子溜走了，再也看不到。
店主把烧饼递了过来，小和尚不屑地看了一眼，说道：“我不吃，这是给妈的。”小和尚心想小女孩应该也和自己一样饿吧。
听小和尚说妈，店主心想我妈都死多少年了，于是纳闷地望向女店主。女店主捂着嘴笑，又嫌弃地说道：“哎呀，他说的是臭丫头。”
店主更纳闷了，把烧饼丢到小和尚的胸前，喊道：“爱吃不吃，走走走！”
小和尚又被推出了门。
这一天，城里来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拿着刀枪在街上逛，看到好吃的就拿，看到好玩的就抢，如果有人向他们要钱，他们就挥起拳头。
这伙坏家伙来到了粥铺，进去就把所有食客轰走了。
店主不敢招惹，忙不迭地上菜。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那伙人把店主一脚踹翻在地，小和尚看个正着，高兴得在外面拍掌叫好。那伙人把小女孩从柜台后面拉出来，摔倒在地，小和尚一见慌了，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冲了过去。
“哪来的要饭的！干嘛！”为首的坏蛋喊道。
“不许你动妈！”
“是你妈！”为首的坏蛋感觉被骂了，举起拳头就朝小和尚的脸上打来。
小和尚见拳头打来，感觉特别慢，还不如禅房里的蚊子飞得快，连蚊子都能拍死，一个拳头也不怎么样。小和尚竟然稍微一歪头就躲过了拳头，自己的拳头却快得像闪电，一击正中坏蛋的面颊。
“呦！练家子！”坏蛋从地上爬起来，抽出腰间的大刀，朝着小和尚砍去。
这刀也没有蚊子快，慢得像乌龟一样，小和尚心里这么想着，一闪身竟然来到坏蛋身侧，手在坏蛋肩膀上一拍，坏蛋站立不住，朝后飞出去十来米，然后仰倒在地。
小和尚看了看自己的手，也非常疑惑，嘟囔道：“老和尚从来只教我扫地砍柴挑水，也没教过我打架啊。”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坏蛋见老大被打了，拎着棒子和大刀扑了过来。
小和尚像拍蚊子一样，一个一个击破，然后看着倒在地上的坏蛋们说道：“烦死了，叫个不停！”
这时候老大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哎呦”一边来到小和尚身前，“噗通”就给跪下了。
“好汉饶命！”
要不然人家能当坏蛋，还当上老大，趁着小和尚一愣神的工夫，他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小和尚的胸膛刺去。
小和尚喉咙一痒，鼻子一酸，打了一个喷嚏，顺手把匕首抢了过来。
坏蛋们吓得尿都呲出来了，看小和尚逼近，老大急忙挥手道：“昨夜我偶感风寒，甚是不适！有胆量跟我上山和我们老大打吗！敢不敢！”
小和尚压根也不认识什么老大，问道：“你老大也是坏蛋吗？”
坏蛋们臊得脸通红，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了一句：“也是！”
“你老大也想欺负妈？”
坏蛋们心想这和尚占便宜没够，没办法毕竟打不过，硬着头皮说：“想！还想把咱妈抢走！”
“走！我去会一会他！”
小和尚跟着一伙人走后，店主赶紧抱门板关门，小女孩跟在大人后面也忙着帮忙。
走了两三个时辰，小和尚他们来到了一个山谷里，走进了一座山寨。这正是山贼的巢穴，几百号人在寨子里盘踞，时不时就要进城去抢掠一番。
寨子依山而建，寨前摆着拒马，寨中竖着匪旗，远远望去像个军营。寨中场地宽敞，几个茅草屋零星散布其中，靠山最里面有一个大殿，是山匪们隐居聚会的地方。
小和尚被引到了大殿上，不一会儿山匪们齐聚周围，一个大胖子敞着胸脯坐在正中虎皮大椅上。
话不多说，小和尚上前就喊：“开始吧！”
大胖子手上的骨头一下子掉在地上，眯缝着眼睛笑着，说道：“照规矩，你先露两手吧。”
一听露两手，小和尚糊涂了，赶紧把袖子撸了起来，说道：“好了。”
大胖子不屑地笑了笑，心说：“这是个傻子啊！”
带着小和尚上山的头目对大胖子耳语了一番，大胖子捋着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
“露两手，就是把你会的练一练！”
小和尚一听就四下踅摸，找来找去找到一把笤帚，拿起来就扫地，边扫心里边骂街：“什么玩意儿，打架之前还得先干活！在寺里要干活，下了山还要干活！”
扫完地之后，小和尚又找水桶，稀里哗啦地给寨里挑了几缸水。挑完水，小和尚到处找活干，又问柴房在哪里，他要砍柴，总之把在寺里会做的事都练了一练。
这一番操作下来，寨里的山匪们都看傻了，傻愣愣地看着小和尚，大胖子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大胖子一脚踢翻头目，骂道：“这他妈哪是你说的精兵强将，这是个顶好的力工啊。”
头目见这样也试探不出什么，招呼手下道：“你们几个上！”
几个山匪跳上前，把小和尚团团围住。
小和尚指着大胖子，悻悻地说道：“不是说和你打吗，他们不行！”
一众山匪果然不行，十几个人被小和尚三下五除二打翻在地，都捂着肚子叫。
小和尚擦了擦汗，指着大胖子说道：“哎，该你了吧。”
大胖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手不停地颤抖。
“呃……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昨夜我偶感风寒，身体甚是不适。”
小和尚跳了起来，喊道：“什么？你也偶感风寒？”
小头目耳语道：“大哥，这个我说过了。”
大胖子一巴掌拍在小头目脸上，小声骂道：“你他妈给我带了个爹上来啊！”转头，他朝二当家的喊道，“二当家的，你上！”
二当家一阵咳嗽，拍着胸脯子说：“昨夜我偶感风寒，咳咳咳……”
“三当家的！”
“咳咳咳……”
小头目赶紧圆场，说道：“昨夜风太大了，实在太大了！”随即，他看向众人。
大殿上众山匪谁都自知不是对手，赶紧应和：“是啊，风太大了，风真大啊！”
“风大，风大！”
小和尚一脸天真问道：“那我怎么办？”
“权且在寨中住下吧，有酒有肉有菜。”小头目赔笑说道。
“有烧饼吗？”
时光荏苒，岁月穿梭。
这一日岳记粥铺改换了门脸，新店开业，门前聚集了很多老顾客。突然，一阵狂风袭来，乌云漫天，人们四散而逃，不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干净的街道上走来一伙人，个个穿着黑衣黑裤，手拿钢刀利刃。
一把钢刀拍在面板上，店主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为首的黑衣人扶起店主，说道：“我本来是想抽你两巴掌的，可是今天有事相求啊。”
“好汉有话尽管吩咐，您吩咐。”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
店主心头一惊，不敢撒谎，回道：“是……但……”
“但什么但！叫出来！”
店主不动，女店主蹒跚向前拉起店主往后堂跑。
不一会儿，店家女儿被带了出来。
为首的黑衣人两眼放光，上前摸女孩的脸蛋，淫笑道：“你还认得我吗？”
女儿怯怯地抬起头，险些晕倒。
五六年过去了，小和尚已经在匪界混出了名声。如今十里八乡听说他的恶名，哪个不得啐两口。店家也听说过他，只是这时候才知道这山匪头子竟然是那个小和尚。如今已经没人敢叫他小和尚，他有个响亮的名字，叫做“和尚太保”。
“当初你还让我叫你妈，哈哈！”和尚太保笑道。
女儿哪里敢说话，一个劲儿地哆嗦，店主和女店主缩在地上像两个鹌鹑，更不敢吱声。
和尚太保捧起女孩的脸，揉来揉去，摸来摸去，最后竟然一口亲了上去。
“我跟你拼了！”店主抄起擀面杖就打。
小和尚手臂一扬，把擀面杖攥住，然后一使劲，店主连人带擀面杖都被扔了出去。
“走喽——”
和尚太保抱起女孩，扬长而去。众山匪在后面嘻嘻哈哈地跟着，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避，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有的人赶紧上起门板，躲在门缝后偷看。
转过一个熟悉的胡同口时，得意的和尚太保被什么东西丢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半块脏兮兮的烧饼。和尚太保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到一个乞丐女孩哭着在捡石头。
众山匪赶紧去抓女孩，女孩拔腿就跑。
和尚太保喊道：“别追了！”又嘟囔道，“神经病！”
和尚太保把女孩变成了压寨夫人，可是自从上山之后，这夫人就没有笑过。起初，和尚太保学些小花样逗夫人笑，屡次不成，他竟然拳脚相加，命令夫人咧嘴笑。迫于和尚太保的威严，夫人勉强赔笑。这一笑反而更激怒了和尚太保，对着夫人更是变本加厉地打骂。
“他妈的，比哭还难看！”
男女之间的事很简单，等那番新鲜劲一过，和尚太保对夫人还不如对兄弟用心。除了偶尔来了性欲，把夫人当玩物一样糟蹋一遍，基本不会去看夫人一眼。
和尚太保心里是真的喜欢这个夫人，但是他又痛恨自己没本事让夫人真心归附，每次面对夫人的时候，他都感到严重的无能感。正是这种无能感，让他把心思都偷到了山匪事务上。
和尚太保处理山匪事务却比女人拿手，成为大当家的之后，短短数月，他把周边的百姓治得服服帖帖。照他的安排，只要那些商户按时缴纳保护费，就不会被手下抢掠欺负，只是这保护费一天比一天多，压得商户们拼死拼活也不敢抱怨一声。
和尚太保抢掠无数，黄金白银不计其数，他有个习惯，喜欢把黄白兑换成铜板。每天看着一箱箱的铜板，他能笑出声，有时候他就带着一兜兜的铜板上城里，把它们散发给商户，但是从来不会赏给乞丐。
这一日，和尚太保带着手下在城中闲逛。一个新的招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跟着读了起来：“米记粥铺”。
和尚太保走近粥铺，一眼就认出了店主。
“是你？”
女店主并不理睬，兀自忙着。
“喂！我老大叫你呢！”
和尚太保瞪了手下一眼，眯着眼睛望着女店主，说道：“你不认得我了？”
女店主爱答不理地说道：“认得！”
“怎么不打声招呼？”
女店主依旧不理睬，忙着自己的活计。
和尚太保一巴掌拍在面板上，攥住女店主的下巴，把她的头硬生生转了过来，吼道：“看着我！”
可是，女店主就算脸朝着和尚太保，眼睛也望向别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
和尚太保疯了一样喊道：“别人都怕我，你为什么不怕我！”
女店主轻蔑地笑了笑。
和尚太保心头一痒，笑道：“我倒没想到，几年不见也长得这么美貌。”
手下心领神会，赶紧叫人去准备轿子。
和尚太保像之前调戏店主女儿一样，揉着女店主的脸，没想到被女店主挣脱开了。不知道是反应不如之前，还是实在没有想到，和尚太保的脸重重挨了一巴掌。
山匪们一下子也愣住了，竟然没人大喊大叫。
女店主丝毫不惧，直勾勾盯着和尚太保，从随身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兜子，重重扔在了面板上。
和尚太保认出了这个兜子，正是他当初被烧饼扔之后放到胡同里那个熟悉的角落的。
“来人！”和尚太保吼道。
山匪们早就等得不耐烦，齐声喊道：“大哥吩咐！”
和尚太保盯着女店主，女店主也盯着和尚太保。和尚太保的眼里有贪嗔，甚至有杀气，但是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泪光。而女店主的眼神里除了没有畏惧，几乎什么都有，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走！”和尚太保转身就走。
山匪们都很疑惑，但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临出门时，和尚太保停住了脚，站了好一会儿喊道：“以后这家的保护费不用管。”
“我一分都不会少！”
和尚太保扭了一下头，但没敢看向女店主，然后逃跑似的离开了。
和尚太保在城里结交了一众朋友，彼此之间称兄道弟，甚至还拜起了把子。其中有王盼和李贝，和和尚太保最为要好。
李贝王盼本就是城里的富商，不仅能为和尚太保提供稳定的财源，还能帮他算计城里的商户，按例收保护费就有他们的功劳。
大剿匪行动开始之前，和尚太保还在和李贝王盼推杯换盏，在酒桌上，两人劝告和尚太保避避风头，最近官府行动很频繁。和尚太保却非常自信，根本不把这放在心上。
在和尚太保的心里，没有什么是拳头和钱摆不平的，如果官府要拿人，也不过是想收点好处而已。他向百姓收保护费，官府向他收保护费，在他看来是正常的秩序。
可是新来的官员，和尚太保怎么也摆不平，他派人送了无数箱子的铜板，都被收下了，但是剿匪行动还是开始了。和尚太保恨官员太贪，派人暗杀官员，反而激怒了官员，于是全州大剿匪行动开始了。
这天夜里，和尚太保逃出重围，跑到李贝家，正巧王盼也在。和尚像见到了亲人一样，跪在两位弟弟面前，乞求收留，等官兵松懈了好逃往外地。
李贝王盼满口答应，安排和尚太保住到上房。
和尚太保刚睡下，哪料到两人转头向官府举报了，一队官兵包围了李宅。凭着一身蛮力，和尚太保冲出重围，借着夜色在城里逃窜。
官府下令封了城门，不论白日黑夜，见到和尚太保格杀勿论。
正值隆冬，北风呼啸，大雪把城市染成了白色，就算在黑夜也亮如白昼。和尚太保拖着饥饿的身体回到了以前的胡同里，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当他意识模糊地躺在雪地的墙角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破衣烂衫的小乞丐。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小和尚从床上醒来。
“因为是我救了你。”
小和尚猛然想起了老和尚的话：“禅是什么？”
“禅就是禅。”
“可我做了那么多坏事。”
“正因为是我救了你，如果做了很多坏事，那也有我一半的错。”
“可我是通缉犯。”
“你在我眼里，始终是小和尚。”
耳边又响起老和尚的声音：“破相以至破法。”
“你学过禅法？”
乞丐女孩噗嗤笑了，小和尚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笑容，哪怕现在就死，他感觉也值了。
“我只想证明我没有救错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官府的追缉一直没见松懈。
小和尚躲在屋后帮乞丐女孩料理家务，女孩在前台料理生意。两个人一男一女倒像换了个位置。这段时间，两人感情日渐加深，甚至女孩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什么，但是小和尚一直规规矩矩，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
又过了几天，小和尚的伤彻底养好了。官府的追缉却更加紧张了，现在官府挨家挨户搜捕和尚太保，甚至连一个鸡棚都要彻查一遍。
小和尚提了好几次离开，都被女孩拦住了。这个时期，离开等于送死。
终于，官府还是搜到米记粥铺。
一见官兵到来，乞丐女孩竟然当街撒起了泼，说什么都不让官兵查房。
“臭婆娘！赶紧闪开！”官兵一巴掌打在乞丐女孩的脸上。
小和尚就躲在暗处看着，提刀就要往外冲，耳边响起了乞丐女孩的喊声：“你的巴掌不够劲儿，拿刀啊，我撞死在你的刀上！”
小和尚一下子怔住了，昨夜烛光下乞丐女孩多次嘱咐过：“如果有一天官兵上门，无论如何不要出去，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如果你出去，我就撞死在官兵的刀上！”
官兵拎起乞丐女孩，把她往地上扔。
乞丐女孩栽倒了又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闭着的门板上，用身体护住门，喊道：“你们想欺负我吗，欺负女人啊！大家都来看啊！”
旁边有要好的邻居壮着胆子喊：“人家今天不方便，你们改天再来嘛。”
“就是，整天捉捉捉，都几个月了，那死和尚说不定早跑出城去了！”
“人家的家，说进就进啊，人家不让进，硬闯啊！”
官兵抽出鞭子抽打乞丐女孩，女孩柔弱的身躯一次次撞击着门板，门板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连路人都看不过去了，都指指点点的。
女孩却在笑，嘶哑着喊：“不疼！不疼！我撞死在你的刀上！”
用这个办法，女孩竟然拖了一天。正是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官兵们实在没办法，索性走开了。临走，他们放下一句话：“今天不查，明天也得查。”
这天深夜，小和尚乔装打扮，说什么都要离开。乞丐女孩死死攥着小和尚的手。
“你现在留我，不是救我了！”
乞丐女孩拼命摇头。
“这已经不能呆了，明天他们肯定会再来。”
乞丐女孩只是拼命摇头。
“你想我死嘛？”
乞丐女孩还是摇头。
小和尚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和尚看着满脸是伤，满眼是泪的乞丐女孩，心里如刀割一般。
那天逃出城去的路上，乞丐女孩趴在小和尚的背上，嘟囔着他们憧憬过的美好未来。在一个新的城市，开一家和岳记粥铺一样的铺子，里面摆满了烧饼，不管是谁肚子饿了，都可以免费吃，绝不要钱。到时候，他们还会开第二家，开第三家，把这样的铺子开遍九州大地。
在雪夜逃跑的路上，乞丐女孩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干的。当他们被小和尚的压寨夫人认出来的时候，乞丐女孩也认出了对方，她知道她一辈子都没有赢过她。
当箭射到乞丐女孩的背上，小和尚就抱着她，箭射到小和尚的背上，小和尚笑了。官兵一直在后面追，竟然追不上步行的小和尚，小和尚的脚在雪地上踩出一行红色的脚印，竟然还能有力地前行。
直到乞丐女孩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小和尚的心死了，他的泪流干了，他的力气用尽了，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需要什么，他是谁。
小和尚猛地睁开眼睛，才一眨眼的工夫，手背上的包竟然大了一倍。蚊子吸足了血，震颤着翅膀飞走了，小和尚擦了擦泪水，视线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连蚊子这么小的生物，它的每一次振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它甚至通体发着金光。
那道金光飘啊飘，顺着窗缝飞到了隔壁去。
小和尚用耳朵贴近墙，听到隔壁响亮的一声“啪”。随后，师父的禅房像水一样沉寂，没有一点动静。
小和尚笑了，安静地坐回床上。
“破相破法，万法空寂，心灯独照。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