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
儿子出生前，老婆问叫什么名字好。我不假思索地说，就叫来来吧。
文章本天成，名字也一样。
那年闹“非典”，城里城外，村里村外，层层设卡，严防死守，给我往返市县间的上下班交通造成严重影响。无法预料非常时期持续多久，不得已买了一辆车——更确切地说是趁机买了一辆车。车名“福美来”，寓意美好。买车次月，老婆怀孕了。所以总觉得儿子的到来，跟这车有莫大关系。此其一。
其二，老婆怀孕后，肚皮一天天见长，时有感觉不适，便撒娇要求我拿手轻轻按摩，用本地土话讲就是“来一来”。于是在“来”的过程中，小家伙的名字自然应运而生。
“来来”是儿子小名。我觉得这名字好。易经上说“小往大来”、“天地交而万物通”，寄托的是美好愿望。这名字最大好处，就是方便实用。无论在家或在外，只要想到叫儿子了，远远地大喊一个字“来”就成，这意思既是叫他名字，也是叫他赶快过来，一字两用，妙不可言。而“来来”两字到了他奶奶那里，则演变成了“来宝”，叫得自然亲切，也挺好。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来来来得不易。
我二十九岁结婚，老婆小我六岁。领证的时候，街道办事员称女方不到生育年龄，要求先缴几百块钱作为押金。当时怕怀孕。等到了他们说的生育年龄，退回押金，又开始盼怀孕。盼了多年，不见动静。上医院检查，说是没大问题，注意调养即可。
调养了有些日子，还是不见动静。婆家急，娘家也急。急中生智，有建议做试管婴儿，说是不仅安全可靠，而且可以自选，想要几个就放几个。我颇不以为然。传宗接代本是最自然、传统的事情，也是最神圣的事情，岂可如此粗暴地加以人工干预？
当年阳春三月，老婆参加单位组织的中西部旅游，回来后乐滋滋的，还一脸神秘。原来旅行团经过华山脚下一座千年古寺，听导游说灵验，因心有所思，遂求得一签。此间大师解曰：今年你命宫有三男孩，六月便是良机，宜多行善事。之前从来没见过老婆有信这个啊。当真？当真。花了多少？是捐，不是花。捐了多少？不多，几百。心说老婆平日里在钱上面斤斤计较，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笑笑就过了，没放心上。直到七八月间，确信怀上之后，回想起此事，方觉神奇而不可思议。
人类这对个世界的了解只是九牛一毛。我们既不能以已知否定未知，更不能以未知否定未知，否则便是狂妄，便是无知。故而，对于天地间的事，我虽不明就里，但总心怀敬畏。
老城里头有一条鼓楼街，鼓楼街中央有一座谯楼，谯楼边上住有一位老中医，两脚残疾却身怀绝技，专治妇科疑难杂症，远近闻名。民间有传言，女子若是在怀孕初期几日前去问诊，不用多说话，只须单手把脉，不消片刻，便知是男是女。老婆在此处吃药调理，已有数年。每次过去，排队一两个钟头，看个三五分钟，然后抓药又一两个钟头，相当费时劳神。那日陪老婆再去，一是报喜，二是感谢。在老屋昏暗的光线下，老中医搭完脉笑笑说，等产下这个，以后再生就像下蛋一样简单了。呵呵。
老婆本来就骄气，肚子里怀上宝贝，保护自然全面升级，那真是处处留神、事事讲究，比大熊猫还大熊猫。平时在家不叫她干活，休息好了就成。饮食要注意营养搭配，鱼得天天有。上班尽量不乘公交车，来回可以打的，骑车就免了。如果是坐自己车出门，则须小心慢开，就像车上装了满满的一筐鸡蛋，生怕磕着碰着晃着。母亲烧香拜佛已有些年头，自从儿媳有了身孕，庙堂里的事更加殷勤。每次回来便说，佛祖保佑，平平安安。
联系好医学院下属的一家定点医院，每月常规检查不误。医院离家较近，又有亲戚在，方便关照。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应约去拍片，亲戚在旁全程监护，出来后，意有所指地询问同事医生胎儿情况怎么样，说话时特别强调这可是结婚多年才有的一个。
医生哈哈一笑：放心吧，这小子在里面舒服得很。
春分过后，地气渐暖，草长莺飞，万物兴荣，这是家乡一年里最美的时节。
是日周末，天气清朗，我休息在家。早上醒来，老婆低头喊肚子疼，便有了预感，赶紧叫上母亲一起，开车送医院。到医院后，医生稍作检查，即令送产房。
走廊上，我慌忙打电话请丈母娘速来，母亲则紧张得连连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不迭。不时有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从产房大门进出。那弹簧门每开合一回，心里便起伏一下；每开合一回，心里便起伏一下。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这是有生以来经历的最难熬也是最漫长的一段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忐忑不安。
终于等到一个护士从门里出来，喊老婆名字。已经焦急得不行的亲人们立刻像潮水般涌上前去。
“男孩，母子都好。”
顿时欢声一片。
父亲因腿脚不便，被单独留在家里。一阵忙乱后，我和母亲回家整理东西带去医院用。听到孙子出生的消息，一向默不做声的父亲眼里泪光闪动。可能是怕我们看到，连忙用手抹了抹。
那天晚上，全家人围守在病房里。老婆面带倦意，微微笑着，半躺床上休息。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儿子紧握小拳头，静静睡在旁边。
我看看老婆，再看看儿子。老婆看看我，再看看儿子。
“脑袋怎么有点尖尖的？”
“说是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明后天就变圆了。”
“你说他会像咱们哪一个？”
“像谁都不要紧，个子可不能跟你一样。我要他长得高，还要长得帅。”
“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
“来来一来，幸福美丽自然来。”
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都一起注视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生命。窗外，夜色平和而安详。其实，那一刻我没说但更想说的是：
六年前你来到我们家，现在儿子又来到我们家，我们三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亲密生活在一起，这是命里注定的缘分。感谢上天让我有这个幸运，我会尽最大努力爱护你们，让你们幸福，让你们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