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在行走自如间
昨天早上,我又一次打电话问候母亲,聊着聊着她竟不无哀伤地说:“现在看人家走路我好羡慕。”虽不能目睹其面容,但我笃定地知道她定是满眼潮润。
我感慨万千地说:“是啊,您说您以前走路多快呀,任谁都赶不上,生了一辈子气也没生明白,落得如此下场。”她听罢长叹一口气后说:“只有前悔无后悔哟。”
母亲生性急燥,走路飞快,象身后有人追赶她似的。偶尔会有人打趣她说:“你就不能走慢点?”母亲嫣然一笑说:“生就了的性格,改不了!”
走路急了,难免踢着脚,磕着腿,在父亲年轻时爱生病的日子里,她隔三岔五、半夜三更摸黑跑路去找村医,无数次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跌倒又爬起,家里那辆老推车的把手眼睁睁看着她撞上去一次又一次,却苦于无从避让,致使母亲的腿伤痕累累。
母亲聪敏过人,能言善辩,手脚麻利,我打心底佩服母亲,常自叹弗如。在我们姐妹仨身上均找不到母亲的半点影子,倒是像极了性格木讷,寡言少语,行动迟拙的父亲。
恰恰是这遇事爱急的缺点,害了她。
那天,父亲用电动三轮车带母亲上街,给30元钱母亲去买灌香肠的味料(父亲不乱花钱,母亲放心让他管钱),味料20元钱,母亲翻看手中的钱说正好,递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父亲问起香料的价钱,母亲说正好二十啊。父亲说明明给你三十呢。母亲据理力争、神色激动,与父亲争得昏天暗地、唾沫横飞。
父亲的理直气壮终于让母亲明白,她真的多给了卖家十元钱,这个结论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几次要回头去找卖家,父亲只顾开车坚决不让。怏怏不乐回家后,她拒绝吃饭,饿着肚子一个人灌香肠到深夜。
凌晨两点,母亲想要起床小解,却惊觉身体不听使唤,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靠近床沿一厘米。她大小便失禁,口眼歪斜,嘴里含混不清,不管她怎么叫嚷隔着一个堂屋的父亲都无济于事,直到她沉重地跌落在地才引起父亲的警觉。
她中风了,左手无力地下垂,左脚走路一步一拖,再有天大的事摆在面前,也只能干瞪眼。尤其是在大晴天,看着田地里忙碌着的人们,她试图挪动不再灵便的身子,双眸如同两个燃烧着的香火头,嘴里嘀嘀咕咕起来。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情绪十分低落,无法接受病后的自己。但她依旧会在我们做事的时侯指手划脚,令我们极为不快。每每有谁一回嘴,就会惹得母亲痛哭流涕。病着的人都是极其脆弱的。
记得父亲有一次厌烦地回了句:“你那么能,你来搞!”母亲显然猝不及防,先是一愣,继而眼里迸射出火花,嘴唇颤动,握着拐杖的手在微微抖动,两行浊泪倾泄而出,声音粗哑地吼道:“你们现在都嫌弃我不中用了!”
很多时候,望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我都不免思潮翻滚,她曾经轻捷的身影如同旧照已定格于岁月深处。村里坑坑洼洼的土路虽变成了坦荡如砥的水泥路,但她比以往走得还要艰难。
有人说“健康的人有一百个梦想,不健康的人只有一个梦想!”我深以为然。看着母亲,我忽然发现自己暂且幸福着,因为,我还能行走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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