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ICU之夜

享受星级服务（2020年5月31日）

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因要长期抗战在病区，腿脚不便清洁卫生成为一大难题。

没法下床洗头怎么办？星级服务在床上洗头。

没法出去理发店剪头怎么办？拿着老式推子的剃头师傅亲自上门服务。

不想吃寡淡无味的伙食团饭菜怎么办？外卖小哥准点叫：点菜啰。

没地写字怎么办？床上餐桌秒变写字桌。

今天，享受了一次星级好吃懒做洗头服务，于是鸟儿来了，在里面筑了一个巢。

因一直没消肿，手术日期也难以定下来，每天追着医生问不消肿原因，医生说越严重肿越难消，心里拔凉拔凉的。

和病友找乐子讲笑话，为她老公被推的平头笑半天，两个人再为死里逃生庆幸半天，幸亏我爱笑，生活才没有那么糟糕……

手术备战中（2020年6月1日）

晨，又开启美好的抗肿消痛的一天。

来一新病友，是个话痨，他来取钢板，然后绘声绘色给我们讲做手术时如何听见钢锯般锯骨头的声音、做完手术第一天如何痛，想起头位出院的男病友背了镇痛泵仍被痛哭了一夜就有些发怵。

幸运的是，我们病房的三病友都幸运地接到了明天手术的通知，于是相约，明晚痛得要叫就一起叫，要喊一起喊，这样就谁也不怕影响别人了，约完，甚觉豪迈，一起哈哈大笑。

全天在术前手术准备中度过，打彩超，清洗。

晚上，拼命吃，因为从晚十二点到第二天一天都不能吃东西喝水。

吃了很多东西，隔壁美女还叫她老公煮鸡蛋，她老公煮了也分给我一个。

美女老公煮鸡蛋

末了问美女：“还喝不？还吃不？"

美女答：“只差酒了。"

我忙赶写字，还要将明天的写完。写完后赶着听摩西老师的课，正在做笔记，那个取钢板病友大哥来了，看了我的图，说：“也，这个妹子住院还做帐蛮？”

美女老公调侃我说：“人家在准备考研，准备留学。"

大哥说：“安，留学呀？还是别到美国去，现在那儿新冠严重。”

我和美女笑得人仰马翻。

且罢，今日且笑他个够，吃个够，明日才有力气鬼哭狼嚎。

砧板上的鱼（2020年6月2日）

下午一点，躺在床上，从三楼到十楼，看着天花板的晃动，人有些眩晕，恍如隔世。

史铁生说：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那么遭遇车祸也算是生活的体验之一吧。

洋娃娃破了，里面便露出白花花的棉花来，通常我会用针缝了，细密的针脚隐于毛绒绒的织物下，倒也看不见曾经的伤痕。

如今，我的足便如那只破的娃娃，只希望通过医生的巧手，能修旧如新。

躺在手术台上的我，如砧板上待宰的失去空气的鱼，脑补起电钻骨头和钢锯的声音，心中竟然有些紧张，睁眼望去，那两只手术探照灯睁着巨大的双眼，射在那只被架得高高的破碎的足上，有些神秘和狰狞，意识也随之慢慢远去……

漫长的ICU之夜（2020年6月3日）

“还疼吗？"身体感觉怎样？"

很远很远的地方漂来这些问候。

“痛，渴，我要喝水。"我竭力回复，然而发出的声音不受控制。

“姐姐，你好好说话嘛，我们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我是在好好说呀，但发出的声音她们听不懂。

意识慢慢地在恢复，说了半天，才明白自己在ICU里。

这是第三次进ICU，前两次是去看亲友，是告别，生离死别的告别，这一次，是自己在里面呆，空旷，干净，冰冷，全身被各种线和管子拴住，象一只被困在沙滩上呼吸困难的八爪鱼。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亲人，喉咙又疼又干渴，脚到腿都一直处于麻木状态，头脑却清醒无比，时间走得奇慢无比，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十二点，护理端来了蔬菜米粥，来喂天一夜没吃一口饭喝一口水的我，这是一个矮小慈祥的大爷，他先抽出纸巾垫在我下巴下，然后用勺子盛起米粥，再一口口喂我。

每次喂到我嘴边时，会象哄婴儿吃饭一般，示范地张大他干瘪的嘴巴发出轻轻地“哦哦"声示意我张嘴，然后跟着我闭口再张嘴示意，看自己秒变婴儿，我忍不住“卟噗"一下笑了，发出难听的“呵呵呵"的声音。

老大爷也被我感染了，继续用哄婴儿的语气说：“对，吃了就好了，明早晨九点你就可以出去了。"

每过会儿，我会叫：“大爷（或医生，见着谁喊谁），几点了？"问了无数次，终于迎来了护士长爽朗的问询声：“你觉得我们的服务态度好不好？有不好的地方一定给我说哦。"

看来医院也引进了服务意识了。

我点头如蒜：“好好好，非常好。"想自己这一夜一会问时间，一会要喝水，一会儿说嗓子痛（插了气管），一会要尿，一会儿又说脚怎么还是麻的？一会儿又抱怨没有手机我还有好多卡没打，一会儿又说这里怎么没有电视机，是一个非常难缠又啰嗦无比的病人，但没有半点被嫌弃和训斥。

想想也真是幸运。经过这一夜，我才发现，前几天躺在病床上可以看电视有病友聊天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我爱这艰难而拼尽全力的每一天。

（病房日记持续记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