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桃之夭夭
①
“萝卜，这小和尚都在外面跪了好久了。”桃花妖坐在树上，晃悠着小腿，不时用法术变出一朵朵花瓣，有的都飘到了萝卜精的鼻子上。
“萝卜叶子没人参须管用。他咋不去后山求那个千年人参。”萝卜精躺在树下，被花粉惹得打了个喷嚏，又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你那萝卜叶子又不值钱，分几片给他咯，我看小和尚怪可怜的。”桃花妖从树上跳了下来，顺便踢了萝卜精一脚。
“萝卜叶子不要法力的啊！”萝卜精摸着自己被踢的地方，一脸委屈嘀咕。
方寸山上有一精一妖一地仙。
修炼了一百年的萝卜精，五百年的桃花妖，还有一棵大道得证的千年人参。
萝卜精修为最浅，在山上最没地位。
平时负责端茶倒水伺候桃花小姐不算，还要应付这种山外来人的场面。
久而久之，竟然在这方圆十里内得了个萝卜大仙的诨号。
“求求你了，我只要一片叶子，我师父，我师父他快不行了。”小和尚一边磕头，一边祈求。
其实他也不知道在求谁。
只是师父身体向来就不太好。这次一病不起，卧床许久，他一筹莫展，也是经人指点，才来到这方寸山，求传说中的萝卜大仙。
“你且起来说话。”萝卜精突然出现了小和尚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拂尘，拈在手上，作高深状。
“萝卜你没事作什么妖！”桃花妖身形飘然而至。纤手轻点就从萝卜精的头上摘去一片了叶子。
“痛，痛，痛。”萝卜精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佛尘也丢在一边，“我本来就是妖啊，什么叫做妖！”
“拿去，小和尚。”不理睬委屈嚎叫的萝卜精，桃花妖走到了小和尚的面前，摸了摸他橙光瓦亮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你师父不是什么大病，给他服下这片叶子，悉心照料几天就没事了。”
小和尚擦了擦眼泪，捧着叶子，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斯人貌美，炫目夺神。
“施主，你真好看。”
小和尚打了个激灵，羞红了脸，赎罪似的赶紧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小和尚！你师父没教你出家人要六根清净啊！”萝卜精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依旧拈着佛尘，“拿了我的叶子就快下山吧。”
他施了个法，一阵风托着小和尚了下了山。
“桃夭夭，你不对劲。”送走了小和尚，萝卜精一甩佛尘，用认真的眼神盯着眼前的桃花妖，“你平时对这些小事根本是懒得上心的，今天那个小和尚膝盖刚碰着地面你就催我！说！你是不是看人家小和尚唇红齿白！动了凡心！”
“死萝卜，瞎说什么呢！老娘早就过了情劫了！”
十年前，桃花妖渡情劫，从此定了人形，老人参给起了个名字：夭夭。
“老人参说等我渡了自己的劫数，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萝卜精又在树下躺好。
作为一个年轻的妖怪，轻易地送出去十年温养的叶片，对他来说消耗不小。
“也不知道老家伙怎么样了。”桃花妖跳上了树枝，依旧晃悠着小腿，她有些出神。
夕阳映照着洒下的花瓣，煞是好看。
“老人参每年都要闭关，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操啥心。”萝卜翻了个身，咂嘴，不耐烦。
②
小和尚被风带到了山下。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尘，便急匆匆往山边的村子里赶。
方寸山边有个须弥村，民风淳朴。
十年前有个年轻和尚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来到了须弥村，说什么要在这里要参禅。
一个带孩子的出家人。
须弥村的村民再淳朴也觉得惊奇。
不过善良的村民最终还是收纳了这个面目清秀的和尚。
十年倏忽而过，年轻和尚成了老和尚，襁褓里的小婴儿也成了小和尚。
“小和尚，你总算回来了。”猎户在村头看着跌跌撞撞跑回来的小和尚，赶忙上前接住了他，“你见到了那个什么萝卜大仙了么？”
“见到了！见到了！我师父咋样了。”小和尚急急地问。
“很不好。你快跟我来吧。”
破败的茅草屋里躺着一个中年和尚，一袭白衣。往前个十年二十年，或许能被赞一声：好俊的和尚。
只是现在的他，面色苍白，剑眉紧颦，还带着一丝和真实年龄不符的老态。
小和尚没有来一阵心慌，赶忙取来一碗清水，将那叶子放入水中。
叶子沾水即化，清水由无色转绿，片刻之间居然有些桃花的香气氤氲。
“青，青童？”
服下不过一刻钟，僧人苍白的脸上便多了一丝红润，悠悠醒来，嘴里念叨着小和尚的名字。
“师父你醒了！”小和尚扑倒了床边，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没事。”本名李青的僧人摸着小和尚的脑袋，温和的说到，“这几天有劳猎户大叔了，青童，你替我送送他。”
小和尚引着猎户出了门。
李青盘腿坐在席上，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一片桃花瓣悠悠飘落，落在了僧人的指尖。
不知不觉，来须弥村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他还是斜月寺的诵经大弟子。斜月寺十万僧众里面，公认是他最有希望继承住持的衣钵。
直到那天，他面对寺内长老的质问，大逆不道问了那句：
众生无爱，参禅无用，成甚么佛。
满座皆惊。
斜月寺的首席大弟子为妖物所迷，叛出师门不算，竟然还与那妖物有了孩子。
一时间成为了最轰动的新闻。
那天僧人白袍染血，但脸上却是肆意狂放的笑意。身形所过之地，不见足迹，硬生生在青石板上撕出一道道沟壑。
斜月寺山门轰塌，无人能挡。
年轻僧人疾奔数千里里，踏江破浪，入山破林。
僧人最终跌坐在须弥山下，小心护着怀里的少女。
一颗修炼了千年的人参听闻动静下了山。
彼时金刚怒目的白衣僧此刻却是菩萨低眉。
“拜托，请一定要救救她。”
③
李青决定上方寸山。
没那么老的老和尚牵着小和尚的手，慢慢悠悠，拾级而上。
“师父我们是去感谢萝卜大仙么？”小和尚好奇地问。
“我们去见一位女施主。”李青眉眼带笑，答。
“师父，你怎么知道山上有个好看的姐姐。”小和尚一时又涨红了脸。
“六根不净！”李青笑着敲了敲了小和尚的脑袋。
“可是那位姐姐真的很好看哎。”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解，赶忙又诵了几句佛号。
方寸山顶，萝卜精又被踢了一脚。
他有些不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夭夭，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死萝卜，帮我赶走上山的那两个和尚。”夭夭依旧靠在树上，神态有些慵懒。
“和尚，哪里来的和尚？”萝卜精有些迷糊，随即凝了凝神，“你说上次来找药的小和尚？他怎么又来了？哎？怎么旁边还有个老和尚？看起来，挺俊啊！”
萝卜精自言自语了半天，却不见夭夭应答。抬眼看了桃树上，脸色一下白了：“夭夭！你的元神怎么那么不稳。”
萝卜精连滚带爬地爬上了树。
“我没事。”她一挥手，带起一些花瓣飘落，身形竟然模糊了几分。
“夭夭！你这是咋了！不行，我要去找老人参。”不等她答话，萝卜精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树上。
与此同时吗，行至半山腰的李青和小和尚交代了一句什么。
小和尚只觉眼前白衣一闪，眼前便失去了师父的身影。
“你这是何苦。”桃花树上，白衣僧人悠悠而至。
“要你管？”
“元丹给了我，你就不怕自己形神俱灭？”
“如果不是为了还这颗元丹，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踏足这方寸山？”
桃夭夭扬起了头，目光灼灼。
④
等小和尚爬上山顶的时候。
他发现方寸山上，除了上次见过的胖萝卜和好看的小姐姐，又多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爷爷。
师父好像正在和那个老爷爷说着些什么。
“师父，姐姐怎么了。”小和尚怯怯躲到了李青身后，看着一旁昏迷的子衿，不自觉拧起了眉毛。”
“她没事。青童，过来见过参爷爷。”李青扯了扯小和尚。
“他就是当年？”老人参的眼中突然凝神，欲言又止。
“青童以后就拜托您老了。”李青双手合十。
“师父，你在说些什么？你不要我了！”小和尚忽然恐慌起来，紧紧握住了李青的衣袖。
“我要离开须弥村去办一件事，这段时间你就在这方寸上住下好不好。”李青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师父你就不能带我一起去么。”小和尚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
“青童听话。”李青用拇指擦去了小和尚的泪珠，“师父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和尚终究是不情不愿地留在了方寸山上。萝卜精为了逗他开心，跳起了肚皮舞。
老人参送李青下山。
“你当年透支生命的伤，就是把那萝卜整个炖了，也是于事无补。”老人参的眼里有些无奈，“你这次最多还能撑个半旬时日。”
“无妨。”李青挥了挥手，大袖飘摇。
“夭夭为了救你，擅动元丹，这一睡怕是要数十年。”
老人参轻抚了自己的胡须，长叹一声，又道：“也罢，也罢，人妖终究殊途。”
“十年前我奉方丈命去这化这时间的缘法。遇到青童那天，大雪纷飞，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都看不到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唯独子衿抱起了那孩子。那时我就在想，这人妖之间，果真就是殊途么？”李青拈了一片桃花瓣，放在了鼻尖轻嗅。
“众生无爱，参禅何用？我自幼诵经，参禅又十年，直到今日才悟。”
“她便是我的禅，秀色可参。”
白衣僧洒然一笑，脚步轻点，身形消失了在远方。
⑤
夜。
萝卜精好容易把小和尚哄睡，凑到了老人参的面前：“这白衣僧，真的救不了了？”
“有救。”老人参目视远方，面无表情。
“那你不救？”
“取一个修炼百年的萝卜精的真元，再搭上我百年修为，或许能救。”
老人参转过头，盯着萝卜精。
“咕嘟。”萝卜精吞了一大口口水，讪讪开口，“生死在天，他是高僧，看得开，看得开。”
“我会带夭夭回后山闭关，这孩子你好好照顾。”老人参嘱咐。
“我会的。”萝卜精拍了拍肚皮，“这孩子和这白衣僧无亲无故，但白衣僧走之前可是把仅剩的真元都传了他，也是好气运。”
“我劝你你别打这真元的主意。”
老人参踏月光而归。
“妖有无尽之寿，人有百世轮回，这丝丝缕缕的纠缠，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