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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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忽然想起了比尔，那位多年前过世，过世前因老年痴呆而在失智中挣扎过多年的老人；想起他是因为他是那一位曾经每天下午，风雨无阻地来到我家陪伴着我练车，最终让我掌握了开车技术的人。
而开车，在我目前生活的这个国家里是那么的重要，它就像是一把打开了生活之门的钥匙，没有这把钥匙，我简直无法在这里生存。
比尔是我婆婆多年前的男朋友。
在公公去世后，婆婆一个人死撑着那家蛋糕咖啡店，由于婆婆烤出的蛋糕极受当地人的欢迎，因此她的生意并没有因公公的去世而受到影响。于是婆婆在公公去世后一个人撑起了那家店，早起晚睡，身心疲惫地工作着。
据说有一天，公公生前的老朋友比尔忽然来到了婆婆的蛋糕店吃早茶。
他在咖啡店外小花园里靠着一簇正在怒放着的，鲜艳地玫瑰花旁的白色方桌旁坐定，等待着侍者将他最喜欢的柠檬蛋糕和爱尔兰咖啡端上来。
那天婆婆亲自将她烤制爱尔兰蛋糕和亲手制作的咖啡端到了他的桌子上，热情地问候着他：
“好天啊，今天你一个人来了吗？凯特咋没跟着来？”
“……哦？你没听说？凯特她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
“哦，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婆婆尴尬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着问道：
“……那么，你最近好吗？”
“我还好，孩子们在他们的母亲去世后，曾经轮流回来陪伴过我……但是他们有他们的生活，现在他们都回去了……”
婆婆说那天她将店里繁忙的生意交代给了领班打点，自己一个人陪着比尔坐了一会儿，在十二月南半球灿烂的春日阳光下，与比尔一起回忆着年轻时候的往事，感叹着时光的匆匆而逝，以及生命的短暂。
一年后，婆婆卖掉了苦心经营着的咖啡点，搬入了比尔在城南的那一座花园洋房中与他为伴。
比尔退休前，曾经是惠灵顿广播电台的导播，于是酷爱无线电的他在小院中的车库里隔出了一个小单间，架上了电台设备，通过电波与世界各地的无线电爱好者们联络着。
在那个英特网刚刚冒头时侯，无线电技术是一项较为先进的通讯方式。
婆婆在比尔的无线工作室外种满了色彩鲜艳的玫瑰花，引来了繁忙蜜蜂们采蜜时愉快地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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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的另一项爱好是养蜂和醸蜜。
每年秋天，他都会在花园另一侧的小公棚里醸蜜，将酿造好的蜂蜜送到他的亲朋好友们厨房的食品柜子里和早餐桌上。在人们不断的道谢与称赞声中，满头银发的比尔只是谦虚地微笑着，频频地点着头。
我有一次问他为何不收取亲朋们执意要支付给他的蜂蜜钱，他回答道：“在这个世界上，快乐和友谊是无法用金钱购买到的啊。”
在我刚到达新西兰南岛的那个晚上，婆婆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与比尔一起迎接我和丈夫的归来。
席间他得知我从没开过车，便对我说：
“这样吧，我每天下午可以带着你开上一段车。开车不难，有了信心和经验就可以上路了。”
于是，我在他的陪伴和教导下很快便学会了开车并考取了驾照，可以独立地在这片新的土地上生活了。
比尔有三位在当时非常成功的儿子们：大儿子是新西兰军队里的高级军官，曾经被派往阿富汗；二儿子是当时新西兰的女总理，海伦.克拉克的秘书；小儿子是一位电力工程师，在基督城拥有自己的公司。孩子们的成功加上他在退休前投资过的房地产生意，使他的退休生活过得快乐而又富足……一直到他去世前的八年前。
那一年，他的二儿子由于在工作中发现了新西兰政府内某些高官的腐败行为，并且试图揭穿被掩盖的真相而失去了工作；紧接着，二儿子的年仅十八岁岁的大女儿与一位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一起离家出走，虽然在一番折腾后大家找到了她，可是却发现她已经怀孕八个月，生米已成熟饭，只能随她去了。
紧接着，在军队做高官的大儿子由于长期在海外工作，妻子出了轨而离了婚，好像只有小儿子的一家人还在稳定地生活着。
不久后，婆婆半夜醒来发现比尔起身去了车库，开着小卡车在夜色中扬长而去。紧接着，这样的夜晚失踪事件不断发生，比尔开始他彻夜不归。有一个夜晚，当地警察发现他的小卡车停在铁路线上，而他则是在驾驶室里悍然睡着……
比尔被唤醒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驾车来到那里的，于是被送往医院，被诊断为老年痴呆症送进了疗养院。
我时常陪着婆婆去那里看望他，每次去，他都在苦苦哀求着我们带他回家。在多次哀求无果后，他变得沉默了起来。
再次去看望他的时候，我们被告知他曾经多次试图跳窗逃跑，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给抓了回来。
一年以后，比尔二儿子的大女儿，那为嫁给了浪荡公子的年轻女孩，由于不堪忍受家庭暴力，留下了一位年幼的小男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二儿子痛不欲生，在我们的陪同下前去看望比尔……在看到了他那苍老迷惑的表情后，我们终于没能鼓足勇气去告诉他孙女去世的噩耗……
比尔在养老院中苟延残喘地活着，又过了一年，他的三儿媳妇在被患有胰腺癌后，很快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她的丈夫和两位未成年的孩子们。
没有人将这个坏消息告诉给他，望着他那张变得越来越麻木的脸，我曾想：患有老年痴呆的他，也许是他们家族中最最幸福的人了。
婆婆和我一如既往地每周都去看望他，终于在我见到了他最后一面的那个早上，他因脑梗而去世了。
我记得那个早上我曾经问侯他：
“比尔，你今天好吗？”
“我没事儿！”
他紧闭着双眼，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道。
那便是我与他最后的一次对话。
比尔已经去世多年了，如今的我每每驾车，我都会在恍惚间想起他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教导着我驾车时的样子。
生命苦短，也许我们都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过客。留不住过去的我们，只有将所爱的人珍藏于记忆的深处，在回忆中品尝着曾经的美好，感谢着逝者曾经的友谊与关爱……
愿比尔在冥界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