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为什么夜奔
《红拂夜奔》是王小波比较成熟的作品。王小波的对于生活的态度里最核心的部分展示在了这本书中，贯穿在王小波一贯的黑色幽默里。在序言里王小波写道，这本书将要谈到的是有趣，而人们正在忘记有趣是什么了。的确，这本书里处处体现有趣，可是光是有趣，是容易被忘记的，就如同看过一个超级好笑的笑话，再多讲几遍，可能也不会感到那么有意思了。但是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褪色，反而会随着时间剥去外表，显露出真正的模样。在王小波的文字里，显然有这些东西，他的 作品20年不衰，是一个证明。
这本小说有两条主线，一条是现实，一条是古代唐朝。写的是现实中的数学家王二一边证明费马定理一边写唐朝的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是“风尘三侠”：李靖，红拂和虬髯公。小说是基调是荒诞而魔幻的，比如在书的一开始，介绍李靖曾经生活的洛阳城的时候，是这样描述的：
洛阳城是泥土筑成的，土是用远处运来的最纯净的黄土，放到笼屉里蒸软以后，参上小孩子屙的屎（这些小孩子除了豆面什么都不吃，除了屙屎什么都不干，所以能够屙出最纯净的屎），放进模板筑成城墙，过上一百年，那城就会变成豆青色，可以历千年而不倒。过上一千年，那城墙就会呈古铜色，可以历万年而不倒，过上一万年，那城墙就会变成黑色，永远不倒。
故事就是在这样的魔幻的色彩中展开的，描述了李靖和红拂以及虬髯公的一生。
李靖年轻时候住在洛阳城，是一个流氓，也是一个知识分子，懂得数学。后来遇见了红拂，于是他们私奔逃出了洛阳城。而虬髯公是红拂学习剑法的师傅，暗恋着红拂，后来红拂和李靖跑了以后他也走了，到了扶桑国（日本）做了国王。而现实中的王二，住在一间租来的公寓里，和一个姓孙的女人住在一块，他一边写李靖的故事，一边在证明费马大定理。后来，李靖成为了李卫公，红拂成为了卫公夫人，李靖从洛阳城逃走以后，他又把自己困在了自己建造的长安城里，直到他死去。而红拂在李靖死去以后，想要自杀陪李靖而去，结果还要经过部门的层层审批，还要设计自杀的过程和各种细节。而虬髯公到了扶桑以后，活了很久，最后成为了“人瑞”。
王小波的幽默在故事里随处体现，但是最终，主角们的结果还是很悲惨。读了一遍笑得肚子疼，可是第二遍的时候竟是有点悲伤。书里的洛阳城和长安城，让我想起了钱钟书的《围城》。《围城》讲的是婚姻是一座围城，而王二的洛阳城和长安城是生活的围城。李卫公年轻的时候是个有才华的流氓，风流倜傥，而且发明了很多的东西，证明了费马定理，还和红拂逃离了洛阳城，可是等到他进入了“体制”做了官，设计并且建起了长安城，他只好装疯卖傻，老态龙钟，最终死在了长安城。人生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雄心壮志，精力旺盛而无所畏惧，可是等到有一天，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萎靡下来，无论是什么也无法挽救那种颓废的状态，这就是老年。老年，源于无趣，源于疲惫。而且人的这种衰退常常在这个人最为得意的时候来临，就如同李靖建好了长安城，春风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不行了，对于一切失去了兴趣，就像被锤了的牛。注：所谓的锤，是一种阉割牛的技术。对于格外生性者，就须采取锤骟术，也就是割开阴囊，掏出睾丸，一木锤砸个稀烂。从此后受术者只知道吃草干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连杀都不用捆。
李靖建起了长安城，可是也建起了自己的围城。年轻的他还有勇气逃离出洛阳城，可是老了以后，他再也没有兴趣和精力逃出自己建起的长安城了。这就是生活的状态，人们渐渐建立起自己的城，那是人们的事业，却也是围困人们的城墙。等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再也翻不出自己建立起来的城墙，只能困死在其中了。李靖的故事是让人绝望的，可是王小波还是在小说里加入了那么一点点希望，那希望就是红拂。
小说的题目是《红拂夜奔》，没有用李靖，没有用虬髯公，用的偏偏是红拂。红拂是文中唯一的女主角，也是文中最有性格的人。李靖年老以后装糊涂最后有一天突然失去，虬髯公当了国王以后成了人瑞，活了很久但是一辈子生活很糟糕，死的时候变成了比目鱼的样子。只有红拂，从年轻的时候就是美丽的，等到李靖死了，她还是大唐第一的美女，五十多岁依旧长得依旧是三十岁的样子。红拂一生干过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和李靖逃出洛阳城，另一件的时候是五十岁的时候决定自杀。红拂在五十岁，李靖还活着的时候，还想劝李靖和自己逃出长安城，她永远是那么向往自由，向往有趣的生活，如果得不到，她宁愿去死，这就是为什么她会选择自杀。所有的人都是越活越萎靡，越活负担越多，可是自由红拂是从来没有负担，永远天真。这是王小波留在书里的希望，无论生活如何让人无趣和困倦，总有人想要逃亡，不会困在生活的牢笼里。红拂就是这样的人，王小波都不想让她死去，红拂最后没有自杀成功，而是以一种神秘的方式逃走而不知去向。这是一个浪漫的结局，是王小波留下的希望。
王小波在最后说，生活能有什么寓意？在里面有一些指望就好了。我们需要的不是证明费马大定理或是逃出洛阳城，而是指望。如果需要寓意，明确说出来就是：我们的生活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根本没有指望。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要去和生活的庸常和无趣对抗，即使是注定衰败，多坚持一秒也是成就。我不知道你的生活的价值所在，你可能也不知道，但是我们都得寻找自己的价值，自己生活的意义和乐趣所在，而且从来不应该停止。一旦停下来，可能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红拂为什么夜奔，她哪里是奔向幸福的生活，她是在逃亡。我们都在逃亡，不是吗？
文章首发于个人公众号RickyTal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