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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 在方峪,我与凌云焰相遇(三)

2017-07-30  本文已影响315人  Echoshadow


我相信,这一次的相遇不是终点。


2017/7/23  星期日 雷阵雨

今天是观摩凌云焰排练《方寸》的第三天。

该怎么描述这几天我的印象呢?

这是没有现场脚本、场记的排练。钢管台为表演定下基调: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工地,工人们没有台词,但每个肢体动作都在诉说着什么。我大概看到了这样几个场景:重逢、梦境、工地演唱会、行走岛屿。每个场景都充满超现实主义的格调。

重逢

在铁塔的二层,横亘着一条长长的木横梁,一对男女站在两端遥遥对望,中间被几个人相隔。男人从左面前进,把第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人从里头塞到铁塔的护栏外;接着他跨过第二个稍胖的姑娘,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男人视而不见继续向前,搬开第三个面无表情、背对观众的男人,最终穿过层层阻碍,与从右边同样穿过“千山万水”而来的女人紧紧相拥。

重逢
梦境

刚才一幕中男人和女人的温馨不存在了。

男人站在地面,手顶着一块抵在地上的木板,与地面形成直角三角形。女人几次三番地登上木板,试图更加靠近木板另一端的男人。然而每次即将到达顶点的时候,男人手向上一举,木板与地面形成更大的坡度,女人就不得不从木板上方滑落回原地。但是她始终执迷不悟地爬啊爬,感觉最后的她已经不再想到达木板的顶点,而是想挑战自己的极限。她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木板,用双脚钩住,把脸贴在板面儿上,紧闭双眼,呈现一种疼而不自知的表情。

其他几个工人在后景的钢管塔中做工,时而漠不关心地看上一眼,又转过头去自行敲敲打打。终于到了收工时间,一名年轻的小伙子率先放下自己的工具,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和手套,离开钢管塔,蓦地那女人从木板上掉下来被他正好接到,于是小伙子就顺手牵羊般将她背走,像背一袋大米似的。

男人像突然苏醒,没事儿般将手中的木板插进了钢管塔的第二层。

梦境
工地演唱会

这一场景似乎是整部戏的高潮。工友们似乎组成了一个乡村摇滚天团,我所见的,是男人和小伙子各自背挂着竹扫把“制成”的吉他和木板子“制成”的贝斯,他们在一层肆意伴奏,喷洒激情;二层中,车间一哥握着真正的话筒纵情高歌《海阔天空》,另外两个女性工友或面对或背对观众,呈对角线坐在木板拼成的平台上,以锤头或者扳手为乐器,适时打起了伴奏;三层,女人正襟危坐地蹲坐在狭窄而歪斜的平台上,跟二层的车间一哥对唱。

酷暑天,随着音乐高扬,乐队也热火起来,与天地同嗨。他们故意以小镇青年的姿态高歌、摇摆、痴狂,像一次为梦想发出的宣言,一次对现实不满的宣泄。但这又似是而非。导演老李小心翼翼地处理这段,不想轻易地把格调定位在底层青年的理想主义上。他要呈现更多的东西。他克制着,不想煽情,他要以钢管似的冷峻笔触,去描画剧场的画面、造型和意味。

工地演唱会
行走岛屿

这一段是最有意思的了。在见到他们的排练前,我不会想到衣服可以这样用。

工友们分为了三组,分别脚踩带帽子的卫衣、牛仔裤;每组几乎都遵从同样的规则:一个人折叠摊在地面的服装,把这一边的袖子、衣角从不同角度拉向另一边,衣服慢慢从正面折成反面,又从反面折成正面。在这个过程中,她/他和另外的工友则以衣服为岛屿,在上面沿着边缘或者褶皱以寸步艰难地行走。每个人不准许走到衣服外的地面上,即便摔下来屁股也不能着地。因此工友们不得不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叠衣服的那个最终会被挤掉,当衣服再一次回归正面时,会被未折叠衣服的人穿走。被挤掉的人不得不踏上穿上衣服的人的肩背,在穿衣者最后不情愿的支撑下攀上钢管塔,寻求逃命。

就好比,有人在努力填海造路,造福人民,可是结果这片新大陆最终只被一个人剥夺、独占。钢管塔就像最后的避难所,收容所有无家可归者。

行走岛屿

这些场景看起来并没有特定的一条逻辑线相连。在最终作品呈现出来之前,这些片段对于我——一个旁观者来说并没有任何可供解读的意义。老李一再坚持“让演员肉体化,形象化,视觉化,就是不能文字化。”当我凭借我的记忆把我所见的以文字记录下来,其实已经远远地偏离了肢体剧团那些极具创造力的瞬间,不仅失之准确,甚至说失去原本的意义。

对我而言,真正有意思的是看老李在指导排练时随时捕捉到演员肢体运动中不经意闪光的瞬间,然后突发奇想,马上在脑海的肢体库中增加一种姿态、运动方式以备用;听他时不时“揭露”他自创的肢体训练课程的精髓,比如说(摘自现场我及时记录的便签):

未及念:不做到位,只做到零点几;

未及物:强调道家的流转(形而上者谓之道);

身体:演员要建立与自己身体的关系;

身界:演员要建立自己与环境的关系;找准空间的钥匙(G点),你往那里一插,空间就活了;

身器、 身音 (这俩不知道,在我观摩的这几个场景还没使用这俩方法);

现在时,过去时,将来时:三个事态即是三个动作,时间引领动作的发生和完成,注重于过程,突显真实性,强调“未满”,要想太极拳一样不断流动,让观众看到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嫁接:建立人与物的联系;

重构:建构人与空间的联系。

……

在老李这里,我看到了一种活的戏剧。它以偶然性直达真实,以多焦点、立体的场景构成激活了表演空间。受够了陈辞滥调,到这里来体验耳目一新。我虽没办法在经验上精准把握老李的艺术思维精髓,但是却能直觉上感到某种同类相求。我喜欢这股野蛮生长的劲儿,不僵化,不死板,人-环境就是一口活泉,汩汩地随时随地都能冒出点儿什么来。

我怀着好奇心去问老李肢体训练课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回事。老李告诉我这是他自己长年观察、训练、总结出来的一套训练体系。他的灵感来源于:自然,生活,和自我——从观察一阵风拂过开始,你可以了解树叶是怎么运动,会继续追问到《物种起源》;扎根自己的生活,了解什么真正和自己有关,汲取营养,你可以跨越历史上所谓的大师,创造出真正属于当代的艺术;不断剖析自我,保持自己的“觉”,了解自己的能量来源,即可如佛家所言“能量内求”,源源不断……

多有意思!我急不可耐地想听下去。然而老李身体抱恙,夜已深,无法再说给我听。我甚至有些嫉妒摄影师阿松,他可以把整个对谈的过程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而我只能凭借记忆记录下只言片语……

我之前曾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在批判工业社会(农民工议题),老李笑着说:“我对批判没有兴趣。虽然戏剧的东西,你一放在那就是政治性的,可是如果你不真的去做什么也只不过是一种姿态。我以前做得很多,还伪装成记者去过现场,录下过很多东西。但是后来遇到太多麻烦,我现在不想做这方面的了,要做一个不一样的。批判什么的都还是二元对立的思维,你一直只说你想说的其实不也和你批判的那方一样了吗?我现在想要呈现一些更包容的东西。”

最终会呈现什么样呢?我没有继续问,因为我知道,对于老李而言,这一切也同样是未知的。


24日时我即离开了方峪村。四天的观摩于我而言也算一种神奇的经历。

老李人特别好,我本来是想去为他做文案的,可是他让我放下包袱,让我白吃白住白观摩。于是我在场的作用就像摄影师阿松一样,是对凌云焰团队的观察与记录(当然也是学习)。然而他拥有比我强大的武器,我拾来的不过是断章残篇。论战斗力,我输了。

废柴一样,我真坐立不安。于是我走了。尽管带着深深的遗憾,还没来得及听完老李的故事,还没来得及与三哥小七他们水乳交融呢。

留着遗憾,下一次续上。我相信,这一次的相遇不是终点。

仅以此文致敬还在烈日下倍受炙烤的凌云焰飞人们。

顺便打一下广告:9月5日北京青戏节,老李的《方寸》首演。到那时,我们就能知道这座钢管塔最终会呈现什么样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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