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我们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没有所谓的意义,我们要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
眼前似乎有光,一片淡粉色融化在我有限的视觉里,然后,世界慢慢清晰起来,模糊的色块开始被赋予具体的形状。我在哪里?我又是谁?
“哎呀,他醒了!D医生,你的药起作用了!”耳边响起一个洪亮的女声,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
“那是当然,二十条蜥蜴尾巴就提取出了那么小小一瓶!”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上了年纪。
我费劲地偏了偏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离散架不远的破木床上,头顶是用粗树枝和塑料布搭成的简易屋顶,阳光从缝隙里倾泻下来,成为了屋里唯一的光源。
“你能坐起来吗?”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我肩上,另一只手小心地托着我的背,我试着用力,忍着全身的酸痛坐起身来,后背靠在粗糙的墙面上,一股寒气沁入了我的皮肤。
“看起来恢复地不错啊!”面前的女孩爽朗地笑着,脸上的雀斑随着她的表情闪烁。“初次见面,我叫F!”女孩对我伸出了手,我回握,却发现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女孩的手上却长满了茧子。
“F,把粥给他,让他休息一会儿吧。”说话的男人站在门口,说是门,其实不过是挂着塑料布的缺口。“A一会儿就回来了。”男人揉了揉花白的乱发,又把手插回了工装裤的裤兜。
“啊,说的也是,”叫F的女孩从一旁的桌上端起一个怪模怪样的陶土碗,“这是沙鼠粥,我今天熬的。”我把碗捧在手里,粘稠的黄色液体里浮着几块棕红色的肉块,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香气。“吃完好好休息一下,A一会儿会过来的。”女孩朝我挥挥手,把脖子上茶色的护目镜扣在了脸上,跟着D医生一起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实在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棚屋,所有的家具只是一张床和一套桌椅,而且这些东西都像是木工学徒的作品一样,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外面刮着风,气流卷起屋顶上的塑料布,然后又重重把它摔在木头房梁上。我尝了一口沙鼠粥,味道和闻起来一样不错。
所以,我到底是谁呢?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D和F没有给我解释,我似乎不是一个闯入者,而是他们的同伴。我闭上眼睛,太阳穴隐隐发胀,我的脑海里还有所剩无几的记忆片段,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无法确定我是参与者还是旁观者。
“路易斯,我们必须……这是唯一的办法……”有一个女人这么对我说,我的面前则是一台巨大的铁灰色机器,表面布满了按键和旋钮,“我们,别无选择了。”
“嘶啦——“风吹起了被当做门帘的塑料布,我睁开眼睛,不知道这仅剩的记忆到底意味着什么。屋里的光影发生了变化,桌子四只粗细不一的脚在地面上留下被拉长的影子。太阳已经要下山了吧。
“F告诉我你醒了。”我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带着风帽,穿着磨破了边的皮夹克,半张脸缠着绷带,看不出长相和表情。
“你就是A?”我大概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嗓音沙哑得惊人。
“我是A,而你是G。”A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你可能不理解你现在的处境,我会给你解释,穿上鞋,跟我出来。”
我把脚伸进地上两只囊状的编织物里,软木的鞋底打磨的很光滑。“今天天气不错,不用带护目镜。”A说着,走出了屋子,我急忙跟上。虽然快日落了,屋外的光线依旧很强,空气中弥漫着沙尘让我怀疑不带护目镜是否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A站在不远处插腰望着我。“跟着我,看着点脚下。”
A带着我爬上了一座几十米高的石丘,从远处看这座石丘很像某种要塞的遗迹,石头的表面被风侵蚀得凹凸不平,倒是给了我方便的落脚点。石丘的顶端视野开阔,我能看见不远处一排破败的平房,我刚刚休息的那间屋子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而在太阳落下的方向,血红的夕阳里有一个巨大的卵形建筑的剪影。
“那是什么?”我指着那团黑影。
“那是城市,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城市。”A的声音和风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很不真实。
“我似乎记得那城市里的事情,但是我记得不太清楚。”我想起了那台机器和那个喃喃着:“我们别无选择”的女人。
“是的,一开始我们也有对城市模糊的记忆,只不过我们在荒原上居住的越久,那些记忆就越淡,”A顿了顿,“你要记住,我们不属于那座城市,对于那些贵族来说,我们是蝼蚁一样的存在。”他的眼神冷冽了起来,就像打在我皮肤上的风一样令我感到恐惧。
“你现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明天早上我会让你看点东西,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了,我们回去吧。”A转身,兜紧了风帽。
回到小屋门前时,我注意到屋子里亮起了火光,土灰色的墙壁被映得通红。“这以后就是你的屋子了,D住在你的隔壁,餐厅是第一间,跟我来吧,F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餐了。”
餐厅和我住的房间一样是一个简陋的小屋,屋子的中央是一张木制的长桌,似乎是直接把一棵大树的树干劈成两半做成的,桌旁摆着六张凳子,靠墙是一个用黄泥砌成的火炉,炉子上一口铁锅冒着白气。
“A你回来的刚好,帮我把锅端到桌上吧。”F撩开门上的塑料布,走进屋里,“G也来了啊,等一会儿就开饭了,可惜B今天不会回来。”
“今天还是B一个人值夜吗?”A从炉火上端下铁锅,放在用茅草编的桌垫上,锅里盛着的依旧是沙鼠粥。
“D医生说他还是需要多休息。”F又把一盘短粗根茎状的东西放在了餐桌上,“G应该没见过这个吧,这叫邦奇,吃了对身体有好处的。”F拿起一根放在我手里,“尝尝。”
我咬了一小口,一种强烈的苦味让我几乎吐了出来,“好苦啊。”我心有余悸地咂咂嘴。
“这是D医生让我们吃的。”F咯咯笑了起来,“的确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身后的塑料布传来一阵声响,D医生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姜黄头发,套着白色袍子的青年,他似乎不太舒服,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
“C!你好点了吗?”F向C的方向跑去,像一只小猫,扎进了C的怀里。
“我好多了,抱歉让大家担心了。”C揉揉F的头发,朝我笑笑,“你就是G了吧。”
“嗯,你好。”我点点头,C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比A好亲近许多。
我们围着桌子坐下,F开始为我们盛饭,沙鼠粥那股奇异的香味弥漫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喂,F啊,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把那瓶玉米酒拿出来给G接风吗?”D医生的脸变得通红,兴奋地搓着手。
“嗯,”F看看医生,又冲我眨了眨眼睛,“好吧,就答应你了。”F从火炉和墙壁的缝隙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深绿色玻璃瓶,C递给我一个陶土捏的小酒杯。淡黄色带着透明结晶的液体淌进我的杯子,我嘬了一口,酒精的气味很浓烈但是回味却甜的像糖蜜。D医生喝了一大口,“不愧是F酿的酒!”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我看着周围的人突然觉得有点奇怪,“E也在外面值夜吗,你知道,D医生和F都在这里,但是没人提起E……”
我话音刚落,一边因为酒精而手舞足蹈的D医生突然停止了动作,F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C则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我意识到我的问题似乎触及到了某个禁区。
“我,不好意思,当我没有问吧。”我赶紧给自己打圆场。
“E的事情,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的,你们继续吃吧,我先回屋子了。”A放下手中的餐具,重新戴上了护目镜和风帽,匆匆离开了餐厅。
A的反应让我吃了一惊,“对不起,我……”
“你没什么错,E的事情的确有些复杂,还是让A给你解释吧。”C走到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月光洒在床头照亮了一小块墙壁,我把手伸到那团光芒中央,墙上映出我手指的轮廓,“按下那个按钮,我们没有选择了。”记忆里女人的声音飘到我的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是谁……
“路易斯,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清晨的风掀起她的衣角。
“人类的未来,路易斯,我们的未来……”她的嘴唇开合着,我的耳边却是一片死寂。
“醒醒,快到时间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脸上居然有一道道泪痕。A靠墙站着,打量着我,“没睡好?”
“我好像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我匆忙整理好衣服。
“那不是你的记忆,这个给你。”A递给我一副生锈的护目镜,“早上风沙大。”
我学A的样子把护目镜带在脸上,并不平整的边缘硌得我的皮肤生疼。屋外的气温很低,我抱着胳膊低着头,试图借此减少风对我的伤害,可惜这个方法并不奏效,A一直走在我前面,挺直了腰,黑色的斗篷在风里猎猎作响。
走了没多久,A突然停了下来,“我们到了。”我勉强抬起头,发现自己就站在昨天看见的巨大卵形建筑旁,黑色的弧形高墙无止境地向天空延伸。
“你们怎么才到。”我转身,发现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长发女人站在我们身后。
“B,这是G,昨天刚刚醒来。”A简短地介绍了我。
“嗯,你好。”B摘下面罩,点了点头,我的太阳穴突然疼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翻腾,我发现B和我梦中的女人长得很像。
“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这是一句糟糕透顶的搭讪词。
“我们当然见过。”B撇了撇嘴角,“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们来了。”A突然压低了声音,死死盯着城墙。原本密不透风的黑色城墙突然出现了两道平行的裂缝,有白光从裂隙里渗出来。接着,裂缝之间的墙体下降到了水平面上,一辆纯白的小型卡车从城市里开了出来,停在了离我们不远的空地上。
“这是……”
“嘘!”B示意我不要出声。车门打开了,两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茧型容器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那两个人利落地放下容器,迅速返回了卡车。车很快开回了高墙之后,方才出现的空缺也消失了。A和B径直向空地上的茧型容器走去,我也赶紧跟上。B按了一下容器上的一个蓝色按钮,容器的上半部分打开了,露出一张人脸,似乎是受到了光线的刺激,那人一下睁大了眼睛,我这才发现这个人和C长得几乎一模一样。B又按了一下按钮,容器的下半部分也打开了,这个男人赤裸着身体,胸腔居然没有皮肤和肌肉的包裹,白森森的肋骨下只有一颗虚弱地跳动着的心脏而不见气管和肺叶。男人像是被仍在 岸上的鱼,无力地张大了嘴巴。
“不行啊。”B叹了口气,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针管,玻璃管身里是淡蓝色的液体,B把这种液体注入了男人的身体,男人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A重新关上了容器的门,“D会把他带到墓地去的。”A低声说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A看向我,“每一周都会有这样一个容器被送出来,容器里装着和我们长得一样的人,每一个人都缺少了些什么,我少了一只眼睛,”他下意识抚摸着脸上的绷带,“B少了两根手指,你少了一半的血液,绝大多数就像他们,少了活下去必须的器官。”
“没有人和我们解释过,但是这么久以来,我们也明白我们是什么了,”B接着A的话继续说,“我们是克隆人,城市里的贵族创造了我们只是为了利用我们的器官,我们就像产品,失去了使用价值就被丢弃。”
“这……”我攥紧了拳头,风突然停了,凝固的空气压得我窒息。我是谁?我谁也不是。B带上防毒面具,朝我挥了挥手,消失在了城墙的转角。
回到那一排棚屋前的时候,F正从屋后走出来,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小跑着到了我面前,“A和B带你去看那个了吧,的确不太好接受呢。”F苦涩地笑笑,“和我一起去麦田看看吧。”A点点头,表示赞同。
所谓麦田,是位于棚屋东边的一处高地,我本来认为这么贫瘠的土地不可能种出作物,但是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金色绸缎般的麦浪,在气流的扰动下摇摆起伏,向着远方绵延。这片麦田大概有一英亩的面积,四周灰黑色的岩石勾勒了它的轮廓,田地中央稻草人系着的红色围巾在风里飘荡。
“很惊人吧,”F自豪地插着腰,“这是C种的,他很厉害,研究出了改善土壤的药水。”
“这个给你。”她从田埂边拾起一顶草帽,“这是我早上编的。”
“谢谢。”我接过草帽,扣在头上。
“很合适,虽然是在荒原上也会有开心的事情啊。”F用手拢了拢她乱糟糟的红发,“我要去割点麦穗,下午的葬礼会用到。”
“葬礼?”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茧里那个男人苍白的脸。
“啊,你不要介意,每周都会这样的,这里种不出花,我们就只好把麦穗绑成花束的样子。”她轻巧地走进半人高的麦穗丛林里,仔细挑选着饱满的植株。
下午的天气出人意料的好,空气清新,天空蓝的像一块宝石。所有人都聚集在屋后一片不平整的空地上,我忽然意识到大概这里每一个凸起的土堆下都有一具尸体。D提前挖好了方形的墓穴,F把捆好的麦穗扔到墓穴里的茧型容器上,A开始用铁锹把一掊掊黄土倒进墓穴里。一切完成后,空地上又多了一个不显眼的凸起。
“真是的,有什么意义呢?”B嘟囔着,走在其他人前面,“A,我先回去了。”
“可是还要……”F似乎想阻止B的离去。
“让她走吧。”A摇摇头,打断了F的话。
F叹了口气,把手中剩下的一捆麦穗交给A,“我还想让她去放这束‘花’呢,她不是和E关系最好的吗?”
A沉默不语,把手中的麦穗放在靠近棚屋的一个土堆旁,我注意到这个土堆似乎比别的磊得用心很多。“这是E的坟墓。”A用平淡的语气向我解释到,“他从茧里出生时少了整个胃部,D医生的营养液让他多活了三个月,你现在住的房间就是E曾经住过的。”
他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土,拉低了风帽的帽檐。
“E和A来自同一个模板,所以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哦。”F小声在我耳边说到。
“C你没事吧?”我身后突然传来D医生的喊叫,一路上都是他搀扶着C。此时的C全部的重量几乎都压在D医生的肩上,低垂着头,嘴唇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F着急地跑过去,探了探C的脉搏,“还好,没有休克。”
“我们赶紧回去吧。”A的眼神沉了下来,快步向棚屋的方向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C的屋子,和我房间的简陋不同,C的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大门面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用树枝和石头制作的拼贴画,看轮廓那大概是一只高飞的鸟。我走到他的床头,C依然昏迷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D医生从水盆里拿出毛巾搭在他的头上,“G,你去把F叫来,我需要她帮忙。”
“好,我这就去。”我记得F的房间是紧挨餐厅的,“F,你在里面吗?D医生叫你过去!”没有回应,我迟疑了一下,掀开了门上的塑料布。房间里很黑,弥漫着植物的香气,“F,你在吗?”屋子里没人,这个时间她不可能去麦田里,我只好从餐厅开始一间间打听有没有人见过她。
“F?”B双手抱着头,躺在她的床上,“她不在屋里就在城墙边吧。”
“城墙?”
“她没事干的时候总是待在那里。”B伸了个懒腰,“去那里找她吧。”
我凭着记忆向那座卵形建筑前进,风卷着小石子打在我的身上,敲在护目镜上,不久之后那道黑色的围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想起第一次看见它的惊艳我心里五味杂陈。
“F,D医生叫你过去。”在围墙边,我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坐在地上。
“G,你觉得C会死吗?”F抬起头看着我,“D医生本来瞒着我,但是我听见他和A的对话了,他说C快不行了。”她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我……”我语塞,我清楚我骗不了她。
“A也好,B也好,在E死后,他们就不再把生命当回事了,他们觉得反正我们只是克隆人,总会有人代替C的位置。”F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扭曲,“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C,我想要救他。”
“我也希望C能好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半晌,F停止了啜泣,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G,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可以治好C,你愿意帮我吗?”她的语气近乎恳求。
“我当然愿意,但是我们能干什么?”
“你来看这个。”F拉住我的袖口,把我拽到城墙边。她在墙壁上“咚咚”敲了两下,黑色的墙体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瞭望窗,“这是我无意发现的,我通过这个窗子观察城市已经很久了,城市里的人很少,我也知道去城市里的实验室的路,D医生记得那里有药。”
“可是,我们根本就进不去啊。”我抬头看着这堵高墙,“我们总不可能翻进去吧。”
“我们等送茧的人来的时候,把他们杀了,我们拌成他们的样子就能进去。”听见F这么随便地说出“杀”这个字,我心里一凉。
“我们不用找A他们帮忙吗?”
“他们不会帮我们的,曾经B为了救E也想去城市里,她冲出去和那些人硬碰硬,后来被子弹射中,差点死了,”F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恐惧,“从那以后A甚至不让我们靠近城墙。”
“这么说我们没有胜算啊。”我不想打击F但我也不希望她去做无谓的牺牲。
“不,现在我们有了这个,”她勾起嘴角,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针管,针管里是我见过的淡蓝色液体,“这是D医生提炼的蛇毒,我偷偷拿出来的。”F的眼神无比坚定,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让我觉得这张脸几乎有点陌生。
五天后的清晨,F和我在城墙旁边的空地上集合。她看起来很憔悴,C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我知道F的心里很不好受。
“D医生还睡着吗?”我打破了沉默,按照计划F昨天晚上用玉米酒把D医生灌得烂醉,而A和B因为昨晚值夜,也才刚刚才睡下。
“没问题。”她勉强笑笑,把装好了毒液的针管放在我手里,“我们躲在那块石头后面,那些人一下车我们就从后面包抄。”
“明白。”我揉揉她的头发,希望能缓和一下紧张情绪,她拍拍我的肩膀,动作无比坚决。
“来了。”F轻声说。城墙出现了一个缺口,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茧型容器,从卡车里走出来。“上!”随着F的话音,我们从石头后面冲了出来,我用一只手锁住其中一个人的咽喉,另一只手把毒液注进了他的颈动脉。那个人痉挛了一下,随后瘫软倒地。我脱下他们的防护服,穿在自己身上,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空洞的眼神把罪恶感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还等什么,走了!”F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坐在卡车的驾驶位上招呼我。
“来了!”我顾不得许多,钻进了卡车车厢。F很熟练地在控制板面上设置好了路线,她说她从出生就记得怎么开这种车。
“这辆车只能把我们载到中央广场,他们一般都在那里下车,然后我们走着去实验室。”我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车开始行进,很快穿过了城墙。我紧张地盯着窗外,城市里宽敞的街道和装饰着玻璃的高楼让我觉得既熟悉又恐惧。就像F说的,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会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路人从车的一侧经过,他们衣着光鲜,脸上却没有表情。
“该下车了。”车在城市中间停住,我走下车,发现面前是一个由许多白色钢管组成的意义不明的雕塑,雕塑旁边还有几柱喷泉朝着天空加速冲去。
“这就是中央广场?”我环顾四周,似乎没人发现我们的闯入。
“对,实验室在这边。”F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色“凹”字形建筑,“我们从那扇门进去,据我的观察,那里没有人守着。”
我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幢建筑物,大厅里没有人,一个空荡荡的咨询台摆在正中央,咨询台后就是去往二楼的楼梯。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我和F同时转身,我注意到她已经拿出了备用的毒液注射器。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面前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人重复了一遍,脸上依旧维持着微笑。
“我们要去核心实验室。”F强装镇定地说到。
“好的,请上二楼右转,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女人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没有了,谢谢。”F拉着我,赶紧向楼梯走去,女人在我们身后礼貌地鞠了一躬,“再见。”
二楼是一条铺着白色瓷砖的长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单向玻璃门。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说话声再次响起,我转身,站在我面前的是刚刚遇见的女人,我觉得很奇怪,我记得她没有上楼。
“我不是说了没有吗?”F有点生气,女人的表情却一成不变。我朝着她走了一步,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不自然的接口。
“你是谁?”我试探着问。
“我是SX125,助手机器人。”女人平静地答道。
我看了看F,她显然松了一口气,机器人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走吧。”我们把SX125留在原地,向着走廊尽头的实验室走去。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我的鼻腔,接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台灰色,布满了按键和旋钮的巨大机器。“路易斯……”耳边响起了记忆里的呼喊。我下意识朝那台机器走过去,似乎感应到了有人靠近,机器的屏幕亮了起来,幽幽的蓝光照亮了这间实验室。
“很高兴见到你,”机器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荧光屏升了起来,一团一人高的光球出现在屏幕中央,渐渐的光芒里出现了人的轮廓和五官,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我的脸。
“你现在站在这里,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我想你现在应该很困惑发生了什么,别着急我会解释。2088年,人类世界爆发了瘟疫,不停变异的病毒没有人能够招架,很快世界变成了一片废墟,幸存者在这里建立起了世界上最后一座城市。可惜好景不长,瘟疫依旧影响了我们,2091年,这个城市里只剩下了六个人,包括我——生物学家路易斯.亚当斯,医生戴维.杰金斯,护士艾米.约翰逊,作家伊芙.迈尔斯,植物学家约书亚.费什和计算机工程师萨缪尔.多南。不幸的是,我们也已经感染了病毒,于是,我们决定开启‘末日计划’,我们把自己的基因序列输进这台机器,它会开始克隆我们,然后我们的仿生机器人会把克隆人运送出这座城市,据我估计,五年后这座城市会完成自净,我们希望那时我们的克隆人会回到这座城市,重建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克隆技术并不发达,多次试验都只克隆出了残体,不过,现在你站在这里证明上帝给了我们机会和希望,那么,我们的未来,人类的未来就在你的手上了。”
荧光屏熄灭了,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尾声)
“喂喂,你们看,这里有一朵花啊!”F,哦不,艾米,从麦田里跑出来,手中捧着一朵白色的野花。
“人家长得好好的,你把人家摘下了干什么?”约书亚无奈地笑笑,顺手把野花插在了艾米的发间。一阵凉风吹来,我拉上了外套的拉链,远处,血红的太阳渐渐沉入了地平线。
我叫路易斯.亚当斯,我活着的意义是创造我的未来,以及人类的未来。
文/鸣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