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心伞。
青山不改投稿文
自述:母爱如粥,父爱如山。
”父亲的驼背”
父亲的驼背使我产生崇高的敬意,是今天夏天的事。
那是一个极标准的夏日,将晚的日头仍吞吐着炽烈的火焰。我正在办公室里受用空调的温心,冷眼看晚霞燃烧,父亲突然出现在公力室门前。父亲何偻着身子,汗水你苍白的脸上滚落在两脚之间,几乎连缀成一条直线;背上稳稳地负着一个半旧的布袋,布袋里满盛着家乡的温馨和亲情。”今天,天气真热。”父亲擦着汗水说,许布袋吃力地放下。就在这时,父亲那高高隆起的驼背刚毅而明快地裸露在我的眼前,且正好与天边的云霞构成一幅动人心魂的写意。转瞬间,一种错觉神奇地将落日和晚霞隐去,父亲的驼背顿时放出灿烂金光。
我确信,我亲眼见到一拱溢彩流光的长虹,虹的那头是遥远,虹的这头是现实,我正从这长虹的祥煌中走来,我也确信,我亲聆到一阵阵凊悦的驼铃声,有一峰骆驼正迎着哄哄作响的热流前行在人生的旷漠荒原,这骆峰上驮着我…,我猛然领悟父亲的驼背像童话一般圣地吸引着我。
父亲就这样无言地用嶙峋的驼背将生活的重负负扛着,孰像一张弓无言地坚韧着,积攒着,为一支支响箭预备着生命的涌动和波澜,我们做儿女的就是这弓上的箭。有两件事是我永生永世都捡拾不尽的碎金,撒落在时间长河里。
第一件事发生在我读小学六年级那年。这一年对我来说是一个灾难年,我的腿上被火烧了,淋漓的脓血像山泉一样汨汨地朝外诵着,上学成了一种负担。父亲向来家都都甚严,一点小伤自然不能辍学的,走不动时,父亲背也得背到学校去。于是,父亲的驼背就成了我的马鞍。每天清晨,父亲总会准时地蹲在屋檐边,就像一匹温驯的老乌迎候着它的主人,掌灯的时分,父亲也一定慷慨地亮出他的驼背站在教室的门前。我在父亲的背上度过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一个夏天,又一个春天。秋天里我没有觉出父亲的背有什么异样。冬天里父亲的背很暖和,我的心口总像有一盆火烘烤着;到了春天,厚重的棉衣褪去了,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背驼得更历害了,简直就像洪水冲击过后留下的一道棱坎。我俯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只能蜗牛一般将头艰难地向前伸着。这情形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一些生命现象。在海潮的沙漠里,驼蜂为绿洲而高耸着,在肥沃的田野里,牛背为犁而坚韧着;那么,在贫穷的小村里,父亲的背为我的成长而驼。我的心震撼了,我的一切也就和父亲的驼背紧紧维系在一起了。有一天放学,我用摩挲着父亲汗涔涔的驼背,对父亲说,这背就可以做我的课桌呢。就这样,我在父亲的驼背上读着历史的烟云,读着未来的梦幻…
在我那封闭而落后的家乡,穷人家的孩子一般是不读书的,即便为认几个工分,几张毛票被迫混上一两年,那也得捱到八九岁,但我六岁那年就被父亲送进了学校,而且一读就是整整六年。这对父亲来说,供我读书显然是比供我饭吃有更大的负担,这负担自然又得那驼背无言地驮着。父亲是一个上好的脚夫,鸡叫头遍启程,这虽然是一种低廉的劳动力交换,甚至有些日子是夜半时分回家,往返几十里的山路,两百斤的山货,从山里驮到镇上,百十斤油盐又从镇上驮进山里,甚至有些卑贱。但毕竟可以换回几个子儿,买回几枝铅笔,几个写字本,父亲也就乐比不疲。而每当这时,我心中总有几簇簇火苗燃着,学业哪怕碰天大的困难,也只是蜡独般化为光明。我的学业一天天拔节向上,父亲双肩的茧疤则结了一层又一层,背间的肉瘤也添了一圈又一圈。我至今还保留着父亲当年用过的一个背篓,篓口用铁丝绑扎着,在背篓与人体接融的地方,厚实的帆布间更是磨破了一个大洞,麻线编的谷草多已脱落,裸露出魔鬼一般狰狞的竹篾。这是多么不平凡的一个背篓啊。
我推想,爷爷的爷爷说不准也是驼背。这驼背本不是生成于母腹之中,父亲不就曾经是祖母引以为骄傲的骨架儿,像旗杆那样树着么?驼背就应该是历史塑造的,爷爷的爷爷从母腹中跌落在某个驿站时,即使拥有过紫檀一般的脊骨,刺槐一般的腰杆,但是历史与生活的重符死死压在父亲,爷爷的肩上。这脊骨、这腰杆又如何能舒展其活才,张扬其生命?这就是我眼中的脊梁。除了那些顶天立地的钢筋铁骨之外,是不是还涵盖了如我父亲,如我爷爷及爷爷们那样的弓腰驼背呢?是时,我想、肯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