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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叔

2022-10-16  本文已影响0人  达瓦家的风铃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系“馨主题”第六期“困”投稿文章。

1.

良叔今天早上起得比较晚,不是自己不想起床,就是有点有心无力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睡得晚还是因为昨天晚上吃的剩饭在肚子里作怪。

良叔打开电水壶烧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又不想动了。掏出老年手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哼,手机也成了摆设,想看看时间也不成。老伴去城里连挂钟都拿走了,真是过份。

算了,等水开了,随便泡个茶喝。然后把鸡和猪喂过就上街去吃早饭。完了,再去老年协会看别人打牌。

良叔懒懒散散地走出门,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估计街上已经非常热闹,老年协会的空位也不多了。良叔骑着他的二八杠“永久”自行车,摇摇摆摆地上了路,从场口就开始打响车铃,终于在上午十点左右到了他的快乐老家。

“良哥,这半天才上街来,你是在摸蛆呢还是在屋头和嫂子忙着生二胎?你再来晏点嘛!”本队的王二娃打出一张长三,一边笑嘻嘻地说。

“开良,你娃这几天精神不振作,咋的?是不是你们家建英表嫂不给你零花钱?这个样子,怕是不行哦。哪天碰到她,我们帮你问一下要得不?”这个是李华兵老表在打趣。

“你们两个,就像人家说的一样:嘴巴里面吐不出象牙来。我张某是啥子样的人,你们是今天才晓得的吗?建英到城里去给老二带娃娃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烧锅掇灶搞不巴适,动作慢,一天到晚时间都花到弄饭吃上面了。所以,才来晏了。”

“老良子,我听你吹,你就哄他们这些不晓得的人嘛。你年轻的时候在家里头哪样不做?喂猪煮饭洗衣服,也就是娃娃大了你才享了几年福。这几年就把你惯得啥都不会做了?”又是一个戳锅漏,不给良叔面子。

良叔尴尬地笑了笑:“嘿嘿,你们都晓得,这个人呀学勤快不容易,惯懒倒快得很。这个还真的要怪我老婆,这么多年家务事一点都不让我做,我的手艺呀都回潮了。”

“好了,不扯了。开良来帮我打两把,我去上个厕所。放心,我懂的,输赢都是我出钱,不会让你赔。”李华兵边说边让出位置,良叔则心满意足地坐了上去。

良叔围着这一桌纸牌,边看边吹牛,很快就混到了上午十一点半左右。一看茶室里的挂钟,良叔赶紧往外走。“老良莫慌,卖菜的李老婆子晓得你要去捡下市的菜,都给你留起的。相不相信,你要是不去,她硬是不得收摊摊儿。”又是李华兵在开玩笑。

都是了解自己的人,良叔没法生气,何况现在赶过去时间还来得及,要是和他们再斗会儿嘴,可能买便宜菜的想法就会落空。他骑着自行车向前两百米,向右拐过去一百五十米就到了菜市场。远远地看见李老婆子还在那里守着摊子,良叔开心地笑了,也放慢了车速。

在菜摊面前停下来,良叔一条腿支地,一条腿踩在脚踏板上:“李姐,今天生意好不?”

李老婆子看见良叔露出了八颗大板牙:“良子来啦!生意好啥子嘛,今天只进了两百斤菜都没有卖完。咋的,今天没有割肉?你是安心要把大姐的摊子打(注:打,批发的意思。)完嗦?那我就感谢你啰。”

“看你说的,就像我买不起肉一样。你晓得的,老婆不在家,我一个人吃饭,家里的老腊肉都还有好几十斤,割啥子肉嘛。我们是老熟人老交道,你价格相因点,我肯定会多买点噻。”

最后,良叔以一块钱一斤的价格买二十多斤菜,同时也无偿地拿走了李老婆子菜摊上那些剥下来的菜叶。那些菜叶塞了大半编织袋 ,差不多有四五十斤重。李老婆子望着良叔的背影,瘪瘪嘴说:“龟儿子老良子,把老子吃熟了。这一堆菜叶子喂鸡喂鸭子起码要喂好几天了。”

2.

良叔慢慢悠悠地骑车回家,弄午饭睡午觉,一觉醒来就是下午五点半了。他不敢继续睡觉,赶紧洗把脸出门去散散步。老婆不在家的日子,要多自由有多自由,就是生活没有了规律,一天天地活得无精打采没有滋味儿。老婆在家的时候,就像一个地主婆,老是念叨良叔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良叔也是经常上火地与她吵架。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更年期综合症吗?是,也不是。好像两个人在很多地方步调都不一致了。是两个人分房睡觉之前还是之后?良叔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良叔沿着原来的机耕道现在的水泥路往前走。水泥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泥土都没有,看起来完全不像乡下的道路。现在每一户人家都通了水泥路,镇上还安排专门的环卫工每天清扫,住在乡下跟住在城里没有什么区别。良叔就喜欢在农村生活,哪怕几个弟弟先后上街了进城了,他仍然留在村里。城里购物和看病可能真的要方便一些,但是农村空气好啊,还有周围都是自己熟悉的环境,随便看见谁都可以聊几句。城里面挨着住的两家人,一个月难得见几次面,打招呼串门就更少。

良叔走在路上,不时有开车或者骑车上街的年轻人和他打招呼。良叔也笑咪咪地一边答应,一边看着路两旁的庄稼和树木。本地最多的就是马尾松,基本上占到了本地林木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以前的松林密密匝匝透不过风,有几年盗伐猖獗就慢慢减少了。再后来,那些空出来的地方被种上了茶树栽上了猕猴桃,成了经济林。水泥路穿过一片庄稼地,又穿过一片树林,然后又是一片庄稼,如此循环,构成了本地的地表植物特色。良叔看着自己家的地块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羞愧。这几年,孩子工作了,老婆也进城带孙子,自己对庄稼也没有那么上心了。每当看见别人的庄稼长得好 ,自己就觉得不是滋味儿 ,其实自己种地技术还是不错的,只是现在舍不得投入劳力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六爷的院子外面,老远就看见六爷在路边的菜园子里施肥。良叔抬起头,正准备和六爷打招呼,突然发现六爷放下粪勺扭头就往自己家院子里走了。良叔看了看六爷的背影,摇摇头。这位六爷,以前当过二十年生产队长 ,一直是一个正直公道的人,对人也很好。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就是希望别人也对他好,要是别人算计他他肯定会翻脸,很可能从此就不理人家。说起来,六爷和良叔父母亲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以前也是吃吃喝喝往来不断的。良叔的大儿子世文的名字就是六爷给起的,寓意是希望孩子以文化的精深让世人看重。这孩子也争气,真的考上一本院校,留在了省城。孩子们也很尊重六爷,隔阂出现是良叔自己的原因。

事情发生在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良叔和六爷还是邻居。说是邻居,就是隔得近一点,差不多四五十米的距离。那几年,六爷家常长期喂着三四十只鸡,鸡放出来就在附近的山林或者田里捉虫子吃或者啄食青草,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跑山鸡”或者“虫草鸡”。这种鸡因为这种放养方式,肉质很好,炖起来香得好,白斩凉拌也很好吃。秋收季节的某一天,六爷的一只大公鸡跑到了良叔的晒谷场里啄谷子,被背着谷子回家的良叔看见,便被抓住杀了炖在了钢精锅里面。

六爷那几天也忙着收割忙着晒稻谷,直到天黑才有空去看看自己家的鸡回来完了没有。结果,数去数来都差了一只大公鸡,打着手提灯看了又看,还是少了一只。于是和六奶奶两个人打着电筒出门去找。六爷一面“啁啁啁啁”地唤着鸡,一面晃动电筒看看夜色里有没有什么动静,他连附近的两座坟墓周围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六爷想,要不还是问一下周围的邻居有没有看见吧,一般的人家看见不是自己的鸡擦黑了还没有回去都会往外撵或者通知一下邻居的。

良叔家有一只恶狗 ,要是你不和主人打招呼就进去,主人没有帮你拉住铁链的话,十有八九要被咬。更离谱的是,你坐在院子里或者走廊上,只要你不起身,那狗不会理你。如果你起来,主人又不在,那狗立马就会龇牙咧嘴地向你扑来。所以,六爷人还在院子外面,离着六七步就大声喊:“开良,开良,开良在家没有?”反复喊了几声。良叔在厨房里面吃饭,本来没有听到,不过因为自家的狗使劲地叫起来,同时拖动着铁链在紧绷的铁丝上滑动出“滋滋嘎嘎”的声音,这下知道有人来了。

良叔跨出厨房就看见了在院子门外站着的六爷,赶紧招呼:“哎哟,六叔!快进来,快进来!”一面拉着铁丝上的狗链把狗扯得远一点,一面说着:“六叔啊,你年三十晚上肯定是把脚洗干净了的。今天晚上我杀了一只鸡,你来得合适,我们爷俩正好喝一杯。我晓得这几天打谷子,你也辛苦了!”六爷这时候已经踏上走廊,良叔的爱人建英也出来了:“六叔,快进来!碗和筷子我都给你摆好了!”

良叔两口子把六爷让到客位上,又吩咐儿子把电风扇偏向六爷。六爷推脱不得,只好坐下喝酒吃肉。吃了一会儿,就告辞要回去。良叔再三挽留,六爷只说谷子还没有收完,得回去帮着早点弄完。良叔把六爷送出院子,压低声音问六爷:“六叔,当着建英我不好问,你老来找我有啥子事情?”六爷鸡肉也吃了 ,再说鸡的事就有点开不了口,就说:“本来想找你借两千块钱买摩托车,现在又想着我那辆自行车好好的还可以骑几年,算了过几年再说。”良叔打了个哈哈,说:“还是六爷会过日子啊!哈哈,那六爷你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六爷回到家里,发现老伴早就回来了。问起找鸡的情况,隔壁两家人因为收工比较晚也不知道自己鸡窝里面有没有多鸡,就让六奶奶打着电筒去鸡窝里面看。六奶奶一只一只摸着看了一遍,确实没有看见。六爷苦笑说:“老子今天上良子的套了。”说完把自己去找鸡的经历和老伴学了一遍,老伴一拍大腿:“老六呀,你呀被良子这个套套得死死的。你还没有开口,人家就说自己这几天干活累了杀了一只鸡,先堵住你的嘴。接着还热情地请你吃鸡喝酒,你这个老辈子还能够放下脸来问丢鸡的事儿?这下是彻底堵上了你的嘴。你继续吃吧,心里难受;不吃吧,又心有不甘。看看吧,良子比谁都聪明。你呀,这几十年帮他们家那么多,水都浇到白地里了。记住,以后离良子远一点。”

六爷一家因为这件事情渐渐疏远了良叔,良叔自己心头有数,毕竟你自顾着抖机灵,也不能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呀。说实在话,得罪了六爷,良叔还是有点后悔的,但也只有将错就错了。估计呀,再要六爷帮自己是不可能喽。没有撕破脸皮,还是老一辈的交情在那里,也可能是看着两个孩子一直都是喊着六爷长大的。

3.

良叔有些感慨,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年轻,或许说是贪小便宜伤害了一个老人淳朴的感情。如果能够从头再来,自己肯定不会贪这些小便宜。可是,自己这几十年,昧着良心做的缺德冒烟的事情还少吗?不要说年轻时给村里的老辈子取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外号,或者更早的给人家的南瓜挖洞灌大便,单单成年之后拼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的性格就让很多人敬而远之,几十年下来不要说邻居疏远了,就连很多亲戚朋友都不再往来了。

不知道是良叔今天突然兴起散步的念头不合时宜,还是他的八字与今天的日子有冲克。良叔意兴阑珊地准备回家,却遇上了背着背篓迎面而来的王宝兴。王宝兴是本村汪家独生女汪晓华的上门女婿,老家在几百里以外的山区。依照本地的排行,王宝兴也得叫张开良一声良叔。王宝兴刚刚到本地那几年,经常帮良叔干农活,小伙子有力气农活也是门门精通,很多人都说良叔又逮着一个免费劳力了。可良叔自己却说,自己也没有让这小子白干啊,哪一次他帮我干活我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不管良叔自己感觉怎么样,迎面而来的王宝兴发言了:“哟,这不是良叔吗?怎么回事,现在来检查一下我们的庄稼?你放心,今年我没有种莲藕。”

良叔打了一个哈哈:“我检查啥子庄稼哦,我今年粮食都没有种几棵,我纯粹就是散步。你这是准备回街上去了吗?”

王宝兴看良叔怂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骑着摩托车一溜烟走了。良叔这个人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丢面子的时候只要没有第三者在场,那这个面子就还在,就不用去什么地方找场子。还有一个好习惯就是只要自己在实质上占了别人的便宜,在口头上吃一点小亏也无所谓,他自认为自己这方面还是大度的,有容人的雅量。

与王宝兴的交恶,要从那一年王宝兴承包良叔的水打田开始。良叔的这块“水打田”挨着引水渠,本来是先得水的风水宝田,不料由于水渠年久失修,堤埂漏水,良叔这块田便成了长期装满水的水打田,根本没有办法种庄稼。良叔看见修复堤埂的工程太大,一次性投入太多,懒得搞,就把这块田闲置了下来。

那几年,王宝兴经常帮良叔干活,也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一块田。有一回在桌子上喝酒,王宝兴对良叔说:“您那块水打田,干脆承包给我算了!”良叔说:“那块田年年都淹水,你拿来干啥,不要浪费你的时间。”王宝兴说:“您不要管我干什么,你就说能不能包给我嘛?”良叔说:“能,咋个不能!只要你以后不要埋怨我坑你就行。”王宝兴道:“既然没有问题,那良叔您说一个价,我暂时承包五年。”良叔道:“这块田,你每年给我一百块钱就行了!”王宝兴说:“良叔,一百块钱少了,我给您两百块钱一年。虽然是水打田,毕竟面积还是有那么大。”两个人达成了口头协议,王宝兴也在当天就支付了五年的租金一千块钱给良叔。良叔心里美滋滋的,这一千块钱相当于白捡的呀。

这年开春,王宝兴先是给那块田排水,又运了一拖拉机石头来给堤埂修葺堵漏,前后折腾了几天。这一番操作无疑吸引了村里人的目光,大家都看着这小伙子干傻事,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良叔当然也是其中之一,特别是看到王宝兴买来许多种藕,准备栽到那块田里时,更是私下里说他是一个笨蛋。堤埂就算不漏水,渠水暴涨时还不是要翻水下去。以这条渠淤积的程度,估计从四月份开始,在莲藕的生长周期内,肯定是一下雨就得翻水。莲藕又是忌深水的,这小子简直就是劳民伤财,最后怕只能够收个铲铲收个毛线。

那一年,王宝兴想尽了办法,可是因为从春天到夏天雨水都很多,莲藕长得稀稀拉拉的,而且因为养分经常被冲跑,所以最后收获的莲藕也是细脆短。王宝兴连种藕的成本都没有收回来,更不要说承包费和维修堤埂的人工和材料了。自找倒霉的王宝兴暗地里被嘲笑,连带着他老婆也被老辈人数落,说是远天远地选了一个瓜女婿回来。

或许为了解释否极泰来这个词,那一年冬天,王宝兴转运了。首先是政府投入大量资金对年久失修的水利工程进行翻修和维护,本村的这一段引水渠因为关系着全乡的农田灌溉,所以被列入今冬明春必须完成的任务。所以,当第二年春天王宝兴又买回种藕进行插播时水害已经得到了控制。其次,第二年的雨水略少于往年。总之,王宝兴租的这块水打田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从他试着挖掘的情况来看,今年这块藕田预计能收成藕六千多斤,毛收入应该在两万左右。后面还有三年租期,就算比现在差一点,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王宝兴提前找好了批发市场,打算去一趟老家回来就把藕挖起来。

王宝兴两口子兴致勃勃地去了宝兴老家,又兴冲冲地回来挖藕。为了能够一次性地把藕挖出来,还提前联系了很多朋友来帮忙。可是,当所有的人来到那块藕田边时,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了。王宝兴更是脚一软,一屁股坐在田坎上。王宝兴的老婆汪晓华眼睛瞪着那块田足足有五秒钟,才发出声音来:“天乖,我的藕到哪里去了?哪个把我的藕挖起走了嘛?这个也太黑心了嘛,全部都给我挖完了!”

后来,经过了解,原来是良叔趁着王宝兴两口子不在家,请了一批人把这块田的藕全部挖了,钱都存银行了。去找良叔说理,良叔两眼一瞪:“王宝兴,你娃不要红口白牙地到处乱说。这块田,我丢荒丢了好多年,今年好不容易有点收成,你跑过来说是你给我租了的。好,我这个人讲道理,你把我租田给你的协议拿出来,最起码你把我收你租金的收条拿出来给大家看嘛!”王宝兴当然什么凭证都没有,良叔便指着王宝兴的鼻子说:“小子,我给你说,如果是个人都来讹诈我,老子早就上街要饭去了。以后,不要再来麻烦我了!”

4.

良叔走回家,还在心里面冷笑。你们不喜欢我又怎样,还是把我没办法。想到开心的地方,不禁笑出声来。兴致一来,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就着之前剩下来的香肠慢慢悠悠地吃起来。一个人喝了个微醉微醺,轻飘飘如一朵云一样去上了一次厕所,眼睛便开始涩重,于是懒得收拾碗筷,径直去房间睡了。

第二天,良叔照例还是上街去看别人打牌,这个是他认为输赢与自己无关,还能够有一定参与感的活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输赢不重要,开心最好。无论谁输谁赢,良叔永远都是最开心那一位。良叔甚至有一种感觉,凡间的事情休想动了他的皮毛,因为他已经有了超脱的意识。

老“永久”自行车是忠实的坐骑,如渡船一样把良叔渡来渡去。良叔今天觉得宿醉未消完,好像血液里有一股冲动在催着他把自行车蹬快点,最好能够追上前面那辆大货车。理智的良叔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快,太快了有可能控制不住身下的车子,一定要小心小白龙变成狂暴的恶龙。他努力地和前面的货车保持一定的距离。

良叔一面骑车一面想着心事,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前面那辆货车上固定货物的紧线器钢绳断开了,之前固定好的巨型线轴一个个向车厢后方滚来。高速滚动的线轴被后箱板挡了一下,很快弹起来跃过箱板落到马路上,继续向良叔前进的方向迅速滚过来!

良叔看见线轴滚来,吓得眼睛瞪到了最大,愣了一秒钟,赶紧一捏闸把同时把自行车歪倒给线轴让开去路。这一歪,线轴是波澜不惊地躲过了,可是良叔腾云驾雾般逸出的身子却目标明确地跌入了路边已经枯水的水渠中。

此时的沟渠底部还是没有清理的淤泥,可是两边的壁却是鹅卵石砌的。良叔飞身而下,腿脚还没什么问题,可是右臂的尺骨和桡骨却折了。而且,虽然上臂短暂地支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撑住,所以良叔的右脸悲剧地在石壁上狠狠地擦了一下,变得血肉模糊。

良叔在沟渠里面呆了十多分钟都没有谁看见,直到前面那货车的司机停了车下来查看货物才顺便发现了他,帮他打了一个120的电话。

良叔被送进医院后,护士帮着联系了他的爱人和两个儿子。儿子和老婆都回来了,老婆还抱着小儿子的孩子。看见良叔没有什么大问题,老婆抱着孩子又走了,说是儿媳妇上班很忙需要人煮饭不能耽搁。两个儿子来看了良叔,二儿子工作忙签了医院里的各种文书后走了。老大交了钱又留下照顾良叔一夜,第二天请了一个护工帮着照顾也走了。

良叔在医院里面没有呆几天,就出院了。因为骨头只要接好了,剩下的就是静养。脸上的伤呢,只是看起来很惨,恢复得比较慢而已,难的是医生要求的忌口比较多。良叔平时的口味也不重,所以基本上就按正常的饮食习惯来也没有问题,不过香肠腊肉这些东西暂时还是别想吃了。

良叔从医院回来,本来可以直接坐公交的,因为住院期间收了亲戚朋友的一些礼物,所以干脆打了一个出租车回家。说来也巧,良叔从出租车上下来正好遇见了王宝兴。王宝兴和良叔走的同一个方向,良叔看见王宝兴就准备回避,因为不想让他看自己的笑话。然而王宝兴的视力比较好,良叔扭头瞄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那一张脸结满了痂如同松树皮一般粗厚,只是一下子认不出来是谁。王宝兴诧异地问跟自己一起的汪晓华:“这个人是谁呀?脸都没有了。”汪晓华悄悄说:“你看不出来这个人是张开良吗?前几天村里都在传他出车祸了,今天可能是出院了。”王宝兴“哦”了一声,故意提高声音说:“有些人脸没了正好就不要脸,要不然干坏事的时候不方便!”在场的有好几个本村的人,良叔不想被王宝兴奚落,更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相,赶紧回到自己家里去。

良叔一个人在家里养伤,爱人建英知道他不方便上街去买东西,便央求自己的妹妹建华去家里看一看。建华便骑了一辆电动车从邻镇过来,顺便给良叔带来一大包蔬菜水果和肉食,还专门买了一件“特仑苏”牛奶给姐夫送过来。

建华风风火火地把车骑到良叔的走廊外面,看见良叔躺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嚷他:“你一天到晚庄稼不种,正事不干,就知道往街上跑。这下好了,跑不动了。呸,背时,活该!要不是我姐非得要我过来看看,我才懒得过来看你!你这个人,就没有干过什么人事!你说说看,六爷多好的人,帮你们一家人帮得够多吧,你硬是把人家得罪了,现在看见我们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都一直记着和六爷借粮食借钱的事情!你呀,做事太绝了!还有,王宝兴,人家帮你干农活干少了?你咋就那么缺德呢?你但凡是多做一点好事,都不至于这么倒霉,不至于一个人在家里没个人上门来看你。”说了一通,建华大概是口渴了,抓起桌子上的大茶杯就是一顿灌。

灌完水,建华又来了劲:“你只顾着自己的眼前利益,这村里的人一个一个让你得罪完。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后叫你“张无良”?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表人才吧,追求我的人多得很,你偏偏劝我嫁给你山区的朋友。山区也就算了,这个男的还大我七八岁,而且只是父母能干,自己是一点本事都没有,我图他啥?你呢,听说别人愿意出两百块钱谢媒 ,就巴巴地把小姨子往外送!算了,东西送到,我走了!要吃自己弄!”

良叔愣是没有说上一句话,好像也说不出来什么话。那一天,他在走廊上坐了很久,连晚饭都忘记了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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