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轻时傲世爱自由，嬉笑怒骂成文章

公元263年某日，大将军司马昭坐在太师椅上，手持玫瑰花喃喃自语：杀，不杀，杀，不杀，杀……

“报……”

“何事慌张！”司马昭玫瑰花一颤，怒喝道。

“回禀将军，街市有人闹事，嵇康他……”来人眼中含泪，欲说还休，欲言又止。

“嵇公？嵇公如何？”司马昭听闻此言，“蹭”的从太师椅上跳将起来。

“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农民罢业，正于东市游行示威，请求赦免嵇公。”

司马昭踟蹰片刻，折下最后一片玫瑰花瓣：“杀！”

嵇康：轻时傲世爱自由，嬉笑怒骂成文章

01

嵇康，字叔夜，竹林社团团宠。

虽说入社时只有十几岁，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又风华正茂，英姿勃发，自然受到兴趣社哥哥弟弟们的欢迎，尤其受到社长山涛的照顾。

社长山涛“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有见识，有风度，深谙经世致用之道。中青年时期为了抚慰自己无法入仕的苦闷心情，动用了私房钱在山阳成立竹林社团。

虽说社团人员寥寥，唯嵇康、阮籍等六人愿意入社，但在山涛的精心运营下也办得风生水起，此七人红遍大江南北，成为新生代最受欢迎男团组合。

话说某日嵇康和哥哥弟弟们在竹林里喝醉了酒，有感于自己身边还有几位老铁陪着，也不知从军的兄长如何了，大笔一挥，极尽想象之能事，作了一首诗遥寄给军营中的兄长：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
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
凌厉中原。顾盻生姿。
——《赠秀才从军》组诗其一

兄长身边虽没好友相伴，但定是战马驰骋，戎装生辉，腾跃原野，顾盼生姿。

过了几日，嵇康独自一人外出游玩，当时是：阳光明媚，生机盎然，好一幅声色俱丽的春光图。对景自然要抒情，少年嵇康除了骨子里的血性和倔强，偶尔还会卖卖萌，清新脱俗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
春木载荣。布叶垂阴。
习习谷风。吹我素琴。
交交黄鸟。顾俦弄音。
感悟驰情。思我所钦。
心之忧矣。永啸长吟。
——《赠秀才从军》组诗其二

这一思念起哥哥们来便一发不可收，索性把气氛调得更“悲”一些：

浩浩洪流。带我邦畿。
萋萋绿林。奋荣扬晖。
鱼龙瀺灂。山鸟羣飞。
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思我良朋。如渴如饥。
愿言不获。怆矣其悲。
——《赠秀才从军》组诗其三

不过一向旷达洒脱的嵇康根本就没被自己的悲情所感染，把心中宿物一吐为快后，轻歌摇曳着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02

隐居山林的日子逍遥快活，嵇康七人在山阳一带喝喝小酒，唱唱小曲，肆意酣畅，激扬文字，好不快哉。

虽然娶了公主为妻，又做到了中散大夫，但心中总也不痛快，尤其不满司马氏阳奉阴违、惺惺作态的行为，索性辞了官彻底隐居起来。

在闲暇之余，嵇康一边翻译研究老庄哲学，一边养养小花，与自然为友，还不小心成了一名养生达人。

嵇康到处举办宣讲会，向亲朋好友、父老乡亲宣传“导养得理可寿”的精神，劝告乡亲们可“蒸以灵芝，润以醴泉，唏以朝阳，缓以五弦”来保养自己的身体，平时得修身养性，要坚持也要对自己有信心，毕竟减肥，哦不养生是终身事业。

某日，嵇康上山采药，因为保养得体，容光焕发，樵夫们都以为自己遇见了仙人，嵇康趁机把养生之论又宣讲了一番，正思忖着如何推销自己刚研制出来的保健品，却遇到了两名隐士——孙登和王烈。

两人知道嵇康注重养生，就顺道给他看了看相。

孙登翻了翻嵇康的手掌心，心想：这生命线有点短啊。于是劝告嵇康：“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

王烈翻了翻嵇康的手掌心，心想：这事业线不太长啊。于是悲叹道：“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

唯物主义的嵇康岂会相信？拜别了隐士，赶紧回家制作保健品去，还是把身体养结实比较实在。

几年后，嵇康思想境界已非当时人可比，在多年的钻研和身体力行后，一篇《养生论》现世：

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丧于外，犹君昏于上，国乱于下也。
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又呼吸吐纳，服食养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
故神农曰“上药养命，中药养性”者，诚知性命之理，因辅养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谷是见，声色是耽。目惑玄黄，耳务淫哇。
——《养生论》片段

03

养生达人嵇康是位全面发展的人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思想上又通达深邃，简直就是魏晋娱乐圈的一股清流。

嵇康很少发朋友圈，更博更是少有。一般更新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品牌——“康康牌脑白金”or“康康牌牛初乳加钙咀嚼片”打广告，铁杆粉们纷纷点赞留言，每条微博都超过10万的评论：

康康，你可更博了，继续保持哟。

康康，你又瘦啦，不过更精神了。

康康，钙片效果杠杠的，我一直吃，感觉腰也不酸了，腿脚更灵活了。

楼上建议试试康康牌脑白金哦，很补脑。

家里小孩在寒窗苦读？有康康在，孩子再也不用担心学习了。

某日，嵇康难得发了一组生活照，前两张只见林中山气蒸腾，播云撒雾，山泉奔泻，触岩激石。嵇康手捧梧桐树的侧枝旁杈，一袭青衣亭亭立于林间。后两张是嵇康在制作雅琴，学着匠人的样子雕空、合缝、彩绘、作弦、作徽，最后画上俞伯牙和钟子期。并配文字曰：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
——《琴赋》序片段

过了一会，嵇康发了一段视频，未见其人但闻琴音，《渌水》一曲终了，又一曲《清徵》，再一曲《广陵》，《止息》。嵇康感怀而作文：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
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㜘而踌躇。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
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琴赋》片段

众人读此文，听此音，如闻鸾凤之音于云霄缥缈之际，连嵇康的哥哥弟弟们也现身微博留言：

阮籍：阳春三月，与君遨游可好？

刘伶：叔夜抚琴，嗣宗长啸，我饮酒，巨源老哥？

山涛：谨克制也，切不可任性妄为。

04

司马氏掌权，竹林社社长山涛复出，从小官做起，一步步小心谨慎，靠着和司马氏的姻亲关系，竟坐到了尚书吏部郎的位置，仕途一帆风顺，但七人男团却濒临解体。

毕竟没有强大的幕后支撑，在纷繁复杂的魏晋娱乐圈很难混下去，群众的审美业已疲劳，只有加入“司马氏经纪公司”才有可能在小鲜肉倍出的时代继续保持热度。

嵇康、阮籍、向秀和刘伶一向反对司马氏，当初说了那么多讥讽司马氏的话，如今是铁了心不愿和司马氏签合同。但团队解散、各自单飞成了既定事实。

单飞后，阮籍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缄口不言，不拘礼法，放浪形骸，总之不愿涉足是非。奈何司马氏不愿放过他，逼着他出来应酬，阮籍无奈之下竟帮司马昭写了“劝进文”。

嵇康实在看不过眼，每至半夜，望着夜幕中皎皎一轮明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来作诗，徜徉于遐思之中，超脱于仕途之外：

微风清扇。云气四除。皎皎亮月。丽于高隅。
兴命公子。携手同车。龙骥翼翼。扬镳踟蹰。
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辉。华幔长舒。
鸾觞酌醴。神鼎烹鱼。弦超子野。叹过绵驹。
流咏太素。俯赞玄虚。孰克英贤。与尔剖符。
——《杂诗》

想起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们，携手同车、酒酣赋诗、宴乐清谈的景象历历在目，可是啊，我的这些老铁们，也算是当世名流、一时俊杰，可谁，能与我契阔金兰，出世逍遥呢？

05

回忆、感怀、又憧憬、渴望，心中的悲愤无处可倾泻、也无人可倾诉。

魏景元二年（公元261年），正当嵇康沉潜于自然，不管世间俗事时，山涛心血来潮想辞官，想到自己最为照顾的小弟嵇康还没个一官半职，竟向司马氏举荐嵇康以代己。

嵇康早已识破司马氏标榜汤武周孔、制造舆论阴谋篡魏的诡计，如今老大哥居然不懂自己的志向，一怒之下写了一封绝交书：

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功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飧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钩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其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而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
——《与山巨源绝交书》片段

巨源老兄，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竟不知我这人一身毛病吗？不仅不学无术，孤傲散漫，而且还常常半个月不洗澡，爱睡懒觉，不尊礼法，非难汤武、鄙薄周孔，又不懂为人处世之道，您要我做官就是要逼我发病发狂啊。

这封名义上和山涛决裂的书信，实际上所有的嬉笑怒骂都在表明自己的志向：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丑陋的官场我坚决不会奉迎，这虚伪的礼法我坚决不会遵守。我就是这么刚肠嫉恶的性格，永远不会签约你家！

司马昭正在太师椅上打瞌睡，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心里OS：谁在骂我？

06

这封公开书信很快上了热搜，在热搜榜上遥遥领先于其他小鲜肉结婚生子的八卦。

司马昭点开热搜一看，气炸：你区区嵇康竟敢公开与我不合作？亏我赏识你才华，看来不对你封杀是不行了。

司马昭立马启用府里的公关团and狗仔团：：“你们，给我密切留意嵇康的一举一动，让他永远滚出娱乐圈！”

此时，心腹钟会款款走了进来，诡谲一笑，献上一计。

一时间，微博热搜又变成了各种嵇康的黑料，什么曾和青楼艺妓勾搭，恃才傲物看不起钟会，和某某出柜啦等等，引得吃瓜群众们群情激愤，纷纷叫嚣着：嵇康滚出娱乐圈。

而此时的嵇康完全不知暴风雨将至，依然我行我素，放任自由，虽然娱乐圈混不下去了，但搞搞副业，凭借自己的粉丝人气，养生保健品依然在市场上占有很大份额。

不过还是有粉丝在微博下留言让他谨慎为好：

康康，这回你得罪的可是某马氏啊，小心他寻仇报复。

康康，注意身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康康，某马氏雇了水军黑你，不要管，做你自己就好。

07

在朋友们自顾不暇，纷纷离去之际，还好还有一位朋友——吕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这位朋友虽不在竹林七人男团之列，但也放逸迈俗，和嵇康志趣相投，契若金兰。

某日，吕安气急败坏地来找嵇康，哭哭啼啼，说那个畜生不如的兄长居然迷奸了自己的娇妻，此仇不共戴天，不报誓不为人。

嵇康出于吕家门楣考虑，又顾及自己和这两兄弟都是好友，只好劝慰吕安最好不要去告官。谁曾想这猪狗不如的兄长竟恶人先告状，一个电报发到司马氏那，说吕安不孝。

可怜吕安被抓入狱，嵇康亦受牵连。

在狱中，嵇康愤慨于低诉，写下了凄切感人的幽愤诗：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顽疎。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寃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嗈嗈鸣鴈。奋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俦。事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祗搅予情。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生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
——《幽愤诗》片段

该诗处处可见自责、自悔之辞，实际上铁骨铮铮的嵇康岂会趋炎附势，向司马氏讨饶。虽有志不能就，然而我嵇康就是看不上你司马氏怎么滴，这满腔的愤慨之情跃然纸上。

早年和嵇康结仇的钟会这时又告诫司马昭：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

司马昭虽爱才，但想到嵇康屡次表达不合作态度，又是曹魏的死忠，之前又这么嬉笑怒骂公开反对我，只好放任钟会去罗织罪名，以吕安事件为由将嵇康送上断头台。

洛阳城东，建春门外马市刑场，聚集了三千太学学子和数以万计的粉丝们。（可能包括笔者）

嵇康面不改色，劝慰着学子们以后要好好读书，但千万不要为司马氏效力，也不要为自己报仇；另一边抚慰着粉丝们破碎的心，感谢你们一路陪伴。

死，嵇康不怕，只是可笑之前在狱中竟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采薇山阿”、“咏啸长吟”，又可惜着自己最爱的琴再也无人抚了，最爱的曲子《广陵散》也将失传了，也不知当年那些老铁们以后会怎么样。

一曲《广陵散》终了，嵇康从容就戮，颇有后世秋瑾、谭嗣同的风范。

可谓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08

嵇康，人：旷达洒脱、刚烈不阿、不羁一生；

嵇康，诗文：文风清峻、词锋爽利、直抒胸臆；

嵇康，人生观、价值观：崇尚人格精神独立、鄙薄礼法和功名富贵、追求山水自由生活。

终其一生，嵇康不卑不亢，忠于自己内心，在浮躁的魏晋娱乐圈中不为外物所惑，岂乃今世之人可比？

笔者纵观嵇康一生，有三叹：

建安时期，文人文字风骨凛然，慷慨激昂，然至正始文学，多是忧生之嗟，迁逝之悲，唯有嵇康，萃集魏晋建骨于一身，血性男儿，竹林之首，千古一人。此一叹也。

嵇康一生追求人格独立，颐性养寿，又尤爱弹琴，然锻铁、怡情于自然的生活终究太过短暂，防内而忘外，三十九岁便送了卿卿性命，广陵散绝而人殒。此二叹也。

昔日竹林七人契阔相投，被迫分崩离析，尔后道路不同、命运不同，遥想当年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啊，一场场华美绝伦的清宴，有美酒，有爱琴，还有无尽的欢乐。此三叹也。

如此，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