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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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并不老,三十出头,孩子还没过四周岁生日。旁人也并不想在这么一个连中年人的门槛还没稳稳当当踏进去的年轻人的姓氏前加上个“老”字,可是,只要一看到老刘那张脸,谁都没有勇气把那“老”字换成了“小”。小刘,多有朝气的称呼,单凭那上扬的声调,就能给人带去无限的生机与希望。汉字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仅仅一字之差,哪怕是同样的三声加二声,叫出来的效果却是天壤之别。老刘,老刘。不管叫多少遍,也不管怎么变着法儿地叫,“老刘”的发声总要比“小刘”粗犷,还多着些沉闷。一个是稚嫩、崭新、迎着黎明奋勇向前的希望,另一个,则是大树底下聚成了堆的老大爷里的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横生,在生命的最后环节晒晒太阳,体验活着的各种滋味。
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刘,之所以被称为“老刘”,一是因为少白头,生命刚过三十,半头白发却已伴了他十余载;二来则是因为他的脸,眉毛、眼睛、嘴角、腮帮,打出生起就拟好了协议,全都齐刷刷地往下坠,活生生一个大写的“囧”字。而且,老刘不会笑,眉毛眼睛一耷拉,呜囔呜囔地露出几颗大黄牙,就是他的笑。也正是因为这么个不伦不类、偏偏带着点儿阴阳怪气的笑,原本和和气气没有丁点儿不愉快的说话氛围,反倒生出了许多误会。
搞服务的不懂怎么和气,这就犯了大忌。老刘不幸,不会笑着谈天说地,是他天生的木讷在作怪。可这样木讷的性格,偏偏选择了上门维修这么个与服务业挂着钩的工作。
老刘有个习惯,不管多忙,午饭过后都必须睡一会儿小觉,不然,生命的灵气补不回来,整个下午都跟那踩着棉花的高烧病人似的,看哪儿都不是哪儿,看谁都不是谁。
这天,吃了午饭,老刘打着饱嗝回单位宿舍休息。可是不巧,同宿舍工友的老朋友来了,俩人多年没见,一见面,就“哎呀哎呀”地抓着彼此的肩膀撒不开手,从小聊到大,又从南扯到北,直到老刘爬到上铺弄得一张破铁床嘎吱乱响,说话的俩人还是叽里呱啦聊得火热。老刘被吵得闭不上眼,若是能把他的困劲儿也给一股脑儿地吵走,倒也无妨,大不了不睡就是,可是,说话声越大,老刘就越困,越困还就越睡不着。故意翻来覆去地捣腾出点儿动静,盼着下铺喋喋不休的二位能注意到他的存在,自觉地闭上会儿嘴。他失望了,压根就没人留心他的存在。“小点儿声行不行”、“别说话了,闭上眼休息会儿成不成”……老刘犹犹豫豫地张了几次嘴,但每一次话到嘴边又都给咽了回去。不管这话说得多委婉、措辞又有多小心,都大不过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给人家正欢腾的心里添了堵,就是要得罪了人。老刘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冲动,一把拉过被子,蒙上头,在三十几度的被窝里捂出了满身臭汗。
少睡一觉只难过一天,若是得罪了人,难过就成了未知数,说不定会难受一辈子。老刘绝不肯让自己大意。被窝里的潮气凝成了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小水珠,搞得捂住脑袋的老刘缺了氧,探出头来,耳朵眼儿里的分贝立马翻了倍,“得,不睡了,老刘我不睡了。”老刘脸上的“囧”因困和怒而挤到了一处,暗自嘀咕完,呲溜一下从床上跳到了地面。依着他的情绪,他定会拍了桌子叉着腰,大吼一句:“睡觉呢,吵吵什么,一个个地给我闭嘴。”可老刘绝不是那任性脾气,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需要瞻前顾后、小心谨慎的成年人。话到嘴边,老刘不仅没叫嚷,反倒换上了他的标志性笑脸,只不过,同平时一样,这“笑”所表现出的实际效果与他的预期,着实差了许多。眉眼裹着皱纹一齐耷拉下来,鼻子呜囔呜囔地发出点儿闷哼,几颗张牙舞爪的大黄牙跟空气较上了劲,绝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到嘴唇里边。了解他的,知道这是笑,不了解的,生出多少个误会也不见怪。“嘿,你们说话,你们说话,我外边儿走走。”老刘一边说话,一边挤着笑脸。
听到老刘说话,原本闹得正欢的俩人停了下来。老刘工友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看了看老刘那张脸,不乐意了,挑着眉头站起来,没指着他的鼻子叫嚣那是给朋友留面子。
“呦,怎么了这是?阴阳怪气的。”那人斜着嘴巴叼着烟,明显生了气。
得,又误会了。老刘的工友见怪不怪,乐了,一边乐一边把朋友往后拉:“人家老刘好好招呼你,你倒生上气了。”
“好好招呼?笑不是笑哭不是哭的,这不给人添堵呢吗?”
听到这话,原本笑着的老刘倒真是笑不是笑哭不是哭了,为了不给人添堵、为了不得罪人,忍了一肚子委屈,连个午觉都睡不成,现在好了,想大度地跟人好好打个招呼、示一下友好,反倒让人指着鼻子说添堵,这算个什么事呢?一张囧脸做不出多余的表情,老刘“唉”着气、哆嗦着手,不知了该怎么办。趁着工友挥着手让他走,又拿眼神递给他一句“甭生气”,顺着这么个台阶,老刘苦笑着离开。
烦闷之上又多了一层烦闷,又困又恼又委屈,老刘蹲在路边小卖部喝了两瓶冰啤酒,抽了半小时的烟,越喝越困,越抽越晕,他也分不清是天在转还是地在晃,管他呢,挣钱要紧。脚底下垫着棉花,一步三晃地去客户家里修水管。
客户是个七十上下的老大爷,性格暴躁。暴躁有许多种,暴出了格,就不仅仅是“性格”那么简单的问题了。若是暴躁的人恰好遇上个处处没那么多讲究的主儿,日子准要炸了锅。可老大爷还偏偏摊上一个爱玩儿爱闹不把他当回事的老伴。
老太太上午唱歌下午跳舞,晚上还要来一场太极拳,这么一来,就把一辈子没进过厨房的大爷晾在了边儿上,吃不上饭便成了常态。老刘去给大爷家修水管的当天中午,大爷刚给老伴拍了桌子,饿着肚子骂了整一个小时,老太太不理他,你爱骂人就尽管去骂,越骂就越不给你做饭。老太太自己做了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吃得满嘴喷香,吃完,打了个饱嗝,神气地斜了大爷一眼,把碗往洗菜池里一扔,又出门玩儿去了。前脚刚出门,老刘后脚就踏了进来,大爷的枪口还冒着烟,老刘一头撞上来。
活儿倒是干得挺顺利,连拆带装带检查,半个多小时结束,老刘自我感觉挺满意,工具往包里一扔,这次倒没笑,直接说了句:“八十。”说完,一掏手机,又问:“扫码还是现金?”
这就是老刘的一贯做派。干完了活就收钱,收完了钱立马走人。对他来说,人与人之间保持应有的和气,不巴结讨好,也不得罪惹祸,这些就足够了。至于其他工人特意讲究的客气与礼貌,他不懂,也不想懂。活儿干不好,说得再好听算什么本事?
对老伴残留了许多怨气的大爷本还有些理智,自己的火不能轻易地撒给别人,可是,老刘的长相和态度又惹了大麻烦。大爷一看那死眉耷拉眼没一点儿软和劲儿的脸,又一听那句没称呼没解释没丝毫缓冲的“八十”,最后一点儿理智瞬间就落了败。老太太气我,敢情你这么个修水管的也敢瞧不起我,称呼句“大爷”都不行?说话时候细声慢语的都不会?八十,没有!
大爷还真就这么说了:“没有。”
没有?老刘没见过这情形,愣是张了半天嘴没蹦出一个字。怎么办?没钱那就不收钱了?他说没钱就没钱?不信。那人家就一口咬定了没钱,自己能怎么着呢?
或许沉默是对付暴躁的最佳方式。见老刘不争辩不叫嚷,大爷倒心有不安,给自己铺了个台阶。
“我得先验验工吧。”他说。
这个时候,老刘那颗憨熊般的脑袋才缓过劲,笨重地点了点:“哦,哦。”
这下就坏了,验工验出了大问题,说是大问题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因为没睡成午觉,又喝了两瓶啤酒,脑袋晕得发胀,干完了活,忘了把洗手池的下水软管放进下水道口,导致大爷一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啦一下在脚下漫成了河。漫成河湿了鞋子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受了惊的大爷脚下打着滑,险些摔了跟头。
老刘慌了,一手拧上水龙头,一手四处找着拖把,拖完了地,这才想起来还没跟人家大爷道歉。
“这个……我……忘了、忘了下水管了,没问题,其他都好着呢。”
“对不起”三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老刘愣是啰嗦了一堆没用的话,没用的话倒不要紧,废话惹不出麻烦,但老刘的话又不全是废话。“没问题,其他都好着呢”,这是什么话?在大爷听来,这就是逃避责任、不能坦承自己的错误,不仅不能坦承错误,话里话外还很阴阳怪气,“其他都好着呢”,难不成怪自己偏偏挑了水龙头这么个不好的地方来找他的茬?
一张笨嘴遇上了满肚子噼里叭啦冒着火星的怒,后果可想而知。
大爷彻底发了威,若是手里有根拐棍,指定刷的一下就到了老刘身上,好在大爷手边是一盆卧着许多颗多肉植物的大花盆,拿不动。可是,他的胳膊也并没能保持安静,上上下下指着老刘的鼻子,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让老刘受不住的话。
“你爸爸没教你怎么做个人呐?犯了错要怎么做你不知道啊?为什么要犯错?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没责任!该做饭的出去跳舞,该修水管的心不在焉,一个个的,要把社会乱了套,衣服不洗饭不做,怎么着?要散伙?要上天?……”他的气显然不单单在老刘身上,他还饿着肚子,他还生气老太太不按时给他做饭,他还要把对老太太没撒完的火撒完。不幸的老刘成了老太太的替代品,须得承受这不该承受的骂,但是,老刘并没有像忍耐工友的吵闹那样选择沉默,甚至主动示好,因为他骂了自己的爸爸,骂了自己那位为了挣钱养家而早早过劳去世的爸爸。
老刘往下耷拉的眼角竟因愤怒而扬了起来,漆黑的珠子旁边一圈血红,他的胸腔有些明显的起伏,大声说到:“你爸爸才没教你做个人呢,你爸爸才没教你!”
说完,老刘毫无退怯的意思,迎着大爷的目光对上去。也许暴躁总隐藏着些虚张声势的成分,又或许暴躁本身就是对软弱的一种掩盖与伪装。老刘的叫嚣让大爷意识到,眼前这个粗笨的年轻人并不会因为他的年龄而有所顾忌。不知是怕了还是意识到自己的确有失分寸,他没有继续骂下去,转而说到:“我、我要投诉你!”
“去你妈的!”老刘在心里咒骂,拎起地上的工具包扭脸走了。
干了活出了力,没挣到一分钱,反倒挨了一顿骂还遭了投诉,自己的确做得不够好,忘了把下水软管收拾妥当,可是,这就是骂人的理由了?这就是骂自己爸爸的理由了?这个下午,老刘无法工作下去,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去思考那些他并不擅长的问题。
单纯为了金钱而劳动的劳动,早已让他感受不到丝毫乐趣。成年人的世界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快乐。不会笑的人需要学着笑,不爱说话的人需要学着说话,身边的一切人与物都隐藏着不可预料的东西,他必须要小心谨慎,要处处留意。活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早已有所体会,可是,他在这个下午遭受了人格攻击与羞辱,而他能做的只是轻轻给他骂回去。小孩子受了委屈挨了骂,可以毫无顾忌地哭、毫无顾忌地闹,成年人呢?跟谁去哭?跟谁去闹?跟他的妈妈?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等死的癌症病人?跟老婆跟孩子?这不是闹笑话吗?老刘再次感受到“活着”带来的苦累,他不明白,既然人早晚都要死,又何必非要艰难地活着?今天死和明天死和十年二十年以后死,有什么区别?
烦闷剥夺了他前进的动力。夜幕降临,晚风以人类难以企及的自由与惬意在空中起舞。烧烤味的夜没有唤起老刘的饿意,直到电话响起,他才意识到,哦,该回家了。
老刘的老婆小崔来了电话,张口就是:“回来路上买袋醋,别买瓶装的,贵。”
整通电话就这么一句话,没劲,工作没劲,婚姻也是没劲。不过,婚姻里的没劲却让他意识到另一个没劲中的意义——孩子、家,他还有个家需要养活,还有个孩子需要好好教育。刚刚他还不明白今天死了和以后死了有什么区别,现在明白了,区别就在于他的孩子是不是拥有一个可以随时依靠的爸爸、他的家是否拥有他这样的顶梁柱支撑。好吧,这就是人生,付出是意义,辛苦是意义,忍耐与谨小慎微也是意义。
老刘站起来,瘸着被压麻了的腿一跳一拐地去买醋,没听老婆的话买那一块五一袋的,偏偏拿了五块五一瓶的瓶装醋,豁出去了。
老刘的老婆小崔,一个过日子的女人,仿佛人生里的一切都应是柴米油盐、洗衣做饭。她不讲求浪漫,也不寻求日复一日之外的一丁点儿美与惊喜,就像身上那件已然洗得皱巴脱线的T恤,只要还没烂出了洞,她就高兴,就能继续穿下去。在她看来,老刘的“没劲”与烦闷全都是因吃饱而滋生的矫情,人活着就应当受苦受累,苦累就是快乐、是意义。
晚饭是清汤挂面加醋溜白菜,老刘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小崔倒是胃口好,吃完一大碗面,抹了抹嘴角的白菜汤,说:“今天见你姐了,在咱妈病房。”
“我姐不是你姐?”老刘没好气地怼她一句。既然没有脸面让妻子知晓并分担自己遭受的委屈,那就换个委婉的方式稍微泄点儿火吧。
小崔一愣,木讷的人也会怼人?
“谁说你姐不是我姐了?我若是说咱姐,你知道我说的是你姐还是我姐?”
老刘自知理屈,闷声问到:“她怎么了?”
“姐说,咱妈的住院押金快用完了。”说到钱,小崔放小了声音,又偷偷瞥了下老刘。
“她不会交钱去?动不动就跟我要,我有钱?我有命,她要不要?”
老刘的态度让小崔窝火,抹布往桌上一丢,这就要解围裙。小崔一解围裙就说明真生了气,老刘冷眼瞧着让她去解,她倒不解了。准是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哼,没肚量!这么一想,小崔收回解围裙的手,没表现出丁点儿不高兴,跟他讲道理。
“不懂事了是不是?姐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工作又不好,要你说,她手里能存下几毛钱?咱再不济,是靠两双手养家,天塌了还俩脑袋顶着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她呢?遇上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小崔明显把“谁出钱”这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对老刘的劝解。自尊是情绪的围墙,好的伴侣却是那围墙上的一扇窗,把阳光放进来。
老刘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角,他的笑,小崔永远都不会误会。见老刘缓过了劲儿,小崔又补了一句:“孩子学费也该交了。”
好吧,努力吧,老刘的肩头顶着一个家、顶着许多人,不能垮、不能塌,哪怕自己的心里憋出了泪、疼出了血,也不能垮下去。
老刘的朋友不多,周大伟是其中一个。老刘的爸爸去世时,老刘十岁,他跑去周大伟家,抱着他哭了一场。老刘的妈妈确诊肝癌时,老刘三十岁,他又抱着周大伟哭了一场。这天晚上,周大伟到老刘家找他,二话不说,像之前老刘抱着他那样,一把抱住老刘,哇哇大哭,抱着老刘哭完,周大伟说了话:“我闺女得了白血病。”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周大伟又到老刘家来,还没哭,膝盖一弯,噗通跪下去,跪在地上,哭声才出来了,求老刘:“救救我闺女吧,我不能让她死。”
老刘也跪下去,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了半个晚上,一个哭“不能让我闺女死”,一个哭“不能让我妈死”,哭累了,两个人洗了把脸,眼睛哭成了红杏仁,腮帮被泪咸得刺疼,嘴巴也肿成了小香肠。
在爱与生命面前,金钱一文不值,但偏偏是这一文不值的金钱能让那生命断了线、让爱没了去处。因为女儿的病,周大伟多年积攒的家底很快就见了光。对生命的掠夺并不能让疾病满足,它还是吸钱的机器,非要把一个家、一群人折磨得筋疲力尽才肯罢休。
“我不能跟你张这个口,没办法,我没办法,”周大伟不敢抬头看老刘,“借不来钱了,没钱就是要了我闺女的命,老刘,我不该跟你开这个口,你家也有病人,可是……”
老刘摁住周大伟的手,不让他说下去。死亡是一件残酷的事,但若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死亡提前逼近亲人的生命,这种感觉绝非“残酷”二字可以形容。老刘已经体验并正在体验这种感觉,母亲的病让他深谙生命的脆弱与病魔的无情,现在,他的朋友也正在体验这种感觉的摧残,他于心不忍。可是,钱呢?他有钱吗?手里仅剩的四万块是没日没夜干活挣来的,是挨家挨户张着嘴借来的,是母亲那条脆弱到随时都可能被掠去的生命。把钱给周大伟,那就是拿母亲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是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妈;把钱攥在手心一分不借,那就是要了周大伟闺女的命,也要了周大伟的命。借与不借都是在要命,都是在杀人,这是该死的金钱在杀人,是该死的金钱在给穷困人带来无尽的绝望与悲哀。
老刘没说话,转身去了卧室,从衣柜最里边取出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四万块钱,抽出两万,放到周大伟跟前。
“我尽力了。”他说。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老刘继续拼尽全力地活着。苦累是有意义的,委屈也是有意义的,当母亲能够微弱地唤他一声“孩子”,当孩子能够开心地叫他一声“爸爸”,还有他的小崔,要让他的小崔买得起瓶装醋,再添件新衣服。这便是意义,是幸福,是欣慰,即便金钱依然会把肩膀压垮、即便母亲也并不能够起死回生,但是,他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