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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明月不轻与

2022-12-04  本文已影响0人  金刀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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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巨大的轰鸣声把赫清风的神经揪了一把,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车子仪表盘上的时间,迅速以紧急停车的状态把车靠边,开窗仰头,一架国际航班正在空中攀升,是东航的标识。

夕阳中一只被涂成金色的燕子,飞走了,向着血色霞光、万道流金的晚空,逐渐朦胧的天际。

赫清风知道这是她乘坐的航班,因为机票的起飞时间就是现在,他的车子还开在离开机场的路上。

他突地喉头低沉的哽了起来,如同有人拿枪顶着他的喉咙,强烈的压迫感如同洪峰要决大堤之前,他感觉空气连同自己一起在微微颤抖。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他知道稍有放纵,将泪丧这一枪的崩溃。

那只燕飞入云端,地上空余目不转睛的眼神。

”呜……”一辆重卡拖着一个战场似地呼啸而过,一串骂声甩岀窗外,漂进赫清风的车窗。

赫清风忘记了打双闪车灯。他摇摇头,为车,也为自己。

那是2004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上海美术馆门前,张贴一张巨幅海报,“中法建交四十周年美术展”。浓烈的色彩背景上用中法两种语言,以极简的方式罗列着本次展览的信息;它以高饱和度的色彩与当代艺术风格,与30年代的英式花岗岩建筑作背景,形成强烈的反差视觉效果。

南京西路上流光溢彩,透过梧桐树新发的枝芽,鳞次栉比建筑上的霓虹,闪烁成魔都星星点点的幻梦。

从广场草坪上走过来的赫清风被海报吸引住了目光。他有一张清瘦的脸,硬朗的面部线条,从短而浓密的络腮胡须里穿插,嘴巴丰阔,目光深遂却藏着一丝秃废。

他以一个美院毕业生的亲近感走了过去。来看展的人似乎并不是很多,可能已是将近晚饭时间的缘故吧。

门厅里灯光辉煌,两侧的刀旗上,站着八个艺术家的黑白照片。西方人就是这么百无禁忌,你要是皱眉头,显得没见过世面似的,赫清风心里嘟囔了一句。

他边走边留意着艺术家形象和名字。他有这个习惯,他总觉得艺术家的脸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他作品的感觉,当然你得会观察,不是说境由心生吗?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这么想的。赫清风为自己的脑子里的一些歪理邪说感到可笑,又觉得何偿没有道理,再说,他可是从小在调色盘、颜料堆里滚爬着长大的。

他依次看着门厅里的刀旗,前面四个中国籍,全是当代画坛西洋画名流;后面三个法国籍。全是男人,艺术家介绍文字内容也是法国当代艺术圈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物。看起来这次美展的级别不低。

第八个,是位女士,可真是众星捧月。

赫清风莫名地停下脚步,刀旗上的女士散发着自由奔放的气质和艺术家特有的气息。他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了,他有某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想去探寻。如同小偷进了主人家的门,看见上了锁的箱柜,就想去翻翻,探个究竟。人嘛,自然法则。他看见女艺术家照片下面,中法文字里一行中文雅黑简体字:旅法华裔女画家,欧阳明月。

还是看展吧。赫清风刚要步入展厅,被门囗工作人员拦住了。

“先生,请岀示您的邀请函。”彬彬有礼的男中音。

“邀请函?哦,对不起,我没有。”赫清风有些错愕,眼睛通过门廊不由自主地漂向恢宏静穆的展厅,他的脚显然有调转岀门的意图。

“他是我的朋友。”一个清彻如水晶杯一样的声音。

黑色法式贝蕾软帽下面,微波浪的长发从帽子两边垂至胸前,白晰的颈,围拢着色彩明艳、几何形线条图案的丝巾,一张极干净白晰的脸,玉色花蕊一般婷立着,脂粉几乎不见;葱白一样笔挺的鼻子下面,有着西方人丰润性感的唇,正红色唇膏隐藏着某种浓烈。一袭如墨的大氅,如囗红色精致的高跟鞋上,玉立着一个别样的女人。

赫清风的眼睛直楞楞地瞅着对方澄澈的一双美目。他被定了形。这不是从刀旗上走下来的那位欧阳明月吗?虽然照片衣帽服饰有别。

“怎么,您不想看画展吗?”又是一声水晶杯相碰的凝问。

“哦,看,当然。”赫清风从幻境中苍惶岀离。

“先生,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工作人员微笑着急忙后侧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您是画家欧阳明月?”赫清风这才忙着收拾自己的残局。想当年美院美貌才女也是有的,可今天…他还在努力把持自己。

“您不是刚才看了半天广告旗吗?您贵姓?”如晨光里樱桃一样的微笑,轻轻荡漾在欧阳明月的脸上。

“您站在我后……?哦,我免贵,姓赫。”赫清风多少有些意外。

“您请我看展?我的意思……”他问。

“赫先生觉得不值?”两人移动的气流中,一丝法国香水味,入侵了赫清风一直以来办公室里干枯的嗅觉。他感觉自己的嗅觉如冬眠的乌龟睁开了双眼。气流有些淡淡的温存感。

“啊不!是,不不,当然值得。”赫清风已经有些进退失据,被她身上的某种宝石样的气质所折射,那么干净,透彻,甚至金贵。

展厅内,灯光环境整体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是每一幅作品上面有一盏射灯,光流如注地集中在作品上,显得格外凝静,专一。空气里流淌着对艺术作品的敬慕。

赫清风走到风格明显区别于国内艺术家的作品前驻足,流连忘返。此时的他似乎心无旁物,眼前鲜活的色彩语言与绘画形式让他眼前一亮。这是久违的感觉。

他在一张巨幅作品前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这似乎是整个展厅尺幅最大的一幅作品。画面上似乎惊涛骇浪,浪在山颠云端,天地难分难解,一抹褐色的神兽跃在其间,痴狂追逐一神秘不辨的幼物,前方光明万兆,弥之四方;所有的都在是与不是之间,形非神似,欲罢还休不能。整个画风即是油画,又有东方水墨艺术的神韵。

“喜欢这幅作品吗?”欧阳明月水晶杯声音碰醒了赫清风。

“太好了。”赫清风眼睛还在画面上,一字一句。

“真好?”

赫清风转过了头,望着朱唇轻启的欧阳明月。

“你的作品?”赫清风的眼睛是惊疑的,他不是怀疑,而是想用这种感觉确认,再次确认除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还加上一张不可能的画,都是那么好的让他不敢确认。

“《相约》,我的作品,03年画的。”欧阳明月平静地看着他。

赫清风眼前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欧阳明月和这幅《相约》,周围的一切变得流动而虚幻,连同这古典的建筑穹顶在凝固的空气里一起在旋转……

赫清风80年代美院毕业后,他坚持了三年,那时候的中国感觉画画养不活自己。在一个秋凉的夜,枯坐了一宿,不胜酒力的他喝干了一瓶白酒。醒来后,决定改行做起了商业设计。那个曾经挚爱的、神圣的精神世界,从此埋在了心里。

“你为什么喜欢?”欧阳明月此时的眼晴似一汪清泉,纯净。

“中西合壁,却是最真诚的表达,形式感很強。”赫清风感觉自己没有用修饰词。

“您是专业出身。”欧阳明月用清泉的眸审视着赫清风。

“惭愧,八六届美院毕业的,现在做商业设计。”

“还画吗?”

赫清风表现成一个糙人似的摇摇头。

“说说您对当代艺术的感觉。”她邀请道。

“几乎很少看见破概念壳,破流行壳的作品。整个中国当代艺术除了几个被西方艺术资本包装的画家,通过拍卖引起画坛逐金热外,当下能安下心,认真画画的人实在太少了,能看的作品跟名气关系不大。”赫清风抬眼看着她,继续。

“本来,中国人画油画,跟外国人画中国画无异,努力的结果只要站在源头面前,就会显得力不从心,更不要说动机不在绘画本身,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可是……”赫清风顿了顿。

“可是,您的这幅作品还真颠覆了我的观点。您巧妙地把中国人的灵魂放进了西方的绘画语境中去了。”赫清风是坦诚的。

他像开闸放水一样,涛涛不绝。他没觉得自己是在表现什么,只是那颗种子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它就会天性本能地发芽。

欧阳明月静静地看着赫清风,那一汪清泉里似乎盛满了他的影子,连同她自己也似乎融化在泉水里。她的作品在欧美是受到尊敬和欢迎的,可在她当年的中国美院同学里是有不同声音的,当然她并没有被影响。此刻,她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是通的。懂她,才真正懂她的画。

欧阳明月不再太关心画展的事。中间有人买走了她所有的作品,唯独剩下这幅《相约》她怎么都不肯卖,给多少钱都不卖,她说没有理由。

她一个长期国内客户因此有些愤愤不平。欧阳明月的记忆里,这个客户是他在国内最重要的客户,没有之一,而且永远是用红玫瑰在机场迎接她。一个有钱的男人,而她只把那些玫瑰,当成好看的玫瑰。

欧阳明月优雅地请他喝了杯酒,优雅地终止了与他的合约。她说,他不懂她。这一切赫清风一概不知。

画展在两个人的频繁互动中,三天之后结束了。

红房子西餐厅里,爵士乐在慵懒的吟唱,暧色的灯光挑拔着一切可能的暧昧。

“祝贺你画展圆满成功。”赫清风对着桌对面的欧阳明月,举起酒杯。

“仅此而已?”

“那……祝我们成为朋友。”

“朋友?”欧阳明月轻轻蹙了下眉,但还是优雅地举起了杯。

“祝贺赫先生成为我作品在中国区的经纪人,怎么样?”欧阳明月一双美目里有光在流动,水晶杯里的红酒在旋流跌宕。

赫清风怔住了,连同手里的酒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是法国著名艺术家。尽管自己的商业设计不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不辱使命。”赫清风这方面商业运作经验是有的。

两人相视一笑。

“你那天为什么给我看展的机会?”赫清风呷了一口酒问道,嘴角上翘。

“这么想知道?”欧阳明月迷着眼微笑道。

“很想。”

“直觉。”

“直觉?”

“直觉。”

直觉就是神觉。是哪位高人说过的,记不得了。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

这天晚上,俩人都喝了很多酒,他掺扶着她回了酒店的路上,她吻了他的脸,她说这是法国人的见面礼。他觉得自己每一根胡须都触了电。

他抱着温软的她放在床上的时候,看着那张丰润的唇半张半翕。赫清风足足看了几分钟,他几乎都能数的清她柔嫩唇上饱满弹性的褶皱。他连同空气一起凝固在那儿,脑空如镜。

赫清风最终还是死死揪住了自己心里那匹野马的长鬃,任其高高地扬蹄没有落下。他给她盖好床被,当他要走岀房门时,看见她素手柔荑地晃了一下,他知道这是一种挽留,但赫清风还是随手带上了门,走了。

几天后,欧阳明月回了法国,她知道赫清风有一个同样漂亮的妻子。她为他留下了《相约》,那张没舍得卖的巨幅油画。

往后的日子里,赫清风在国内为欧阳尽心操持着美展和每年一两次公益活动。欧阳明月每次回国都是那么风采依然,只是每次都是单枪匹马。他每次送她去机场,她都会用手挽着他的胳膊。他笑着说,哎,朋友,这样开车会很危险。如此三年过去了。

一个秋日的午后,梧桐树几乎落尽了叶子。赫清风正在办公室里翻着画册。

“你来法国吧,你把你所有的都留给她,所有的。我只要你,我最后一次讲这样的话。”电话里的欧阳像掉进水里的公主在等赫清风伸出的臂膀,而且是世界上唯一的臂膀。赫清风似乎能看见她平日里那么美的一双眼睛里,那团希望的火已经快燃尽,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赫清风是沉默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曾无数次地,不合时宜地在她面前把话题引到妻子身上,她却如同走路时碰到了电线杆一样,很自然地拐个弯继续下一个话题。她从来没要求过他做什么,只是用时间在与他相约。

他想拉她一把,只想把她拉上岸,给她干爽的衣衫,但不会把她带回家,他想用沉默让欧阳知难而退。

两个人在电话里,没有一丝声响,半个小时。

“好吧,下个月我去西班牙度蜜月。你明天下午送我去机场。”电话那头的水晶杯碎了。

那只国际飞燕起飞了。赫清风仰着头,看着天,那算是送行,也是致敬。

数日后的清晨,赫清风沿着黄埔江边漫无目的走着,这么多天,他都是这样。他觉得他失去了什么,但准确讲,失去了什么呢?他理不清楚,心里是乱的。

人行道像传送带一样在自己的脚下向后移动,赫清风感觉不到脚在用力。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衣衫没遮盖住的汗毛如同草坪上的青草,齐刷刷地在风中抖动。

他坐在广场的长椅上,远处道路上,人潮如鱼穿梭,密集、匆忙,空气中弥漫着焦虑和太阳冷冷的芒。

他觉得自己像海底的一架破败的沉船,没有一丝声息。许久,不知道什么地方传出莉雅的钢琴版悲伤的曲风,音流跌宕,声波如抽心丝,缕缕不能方歇,他圈着自己,像一只煮熟的虾。

悲伤的钢琴曲终于尽了。

赫清风看着江面上的水波流逝,想像它流的方向,想像它流到最后的归宿。是啊,它没有贪恋江岸,所以最终回归了大海。

赫清风眼前的太阳似乎明亮了起来。他站起来想告别了那把长椅。决定要做点什么,在那天阳光明媚的日子来临之前,为欧阳明月准备一份结婚礼物,他要祝她幸福,以最亲密的朋友或者知己之名。

清风明月不轻与,青山流水要相陪。不再作念,可以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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