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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漫语

2025-03-29  本文已影响0人  船长_a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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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春天多风,那风柔且细,吹面不寒,沾雨欲湿。不期近日一场寒潮刮来,夜里听得寓所窗外砰砰通通,恍似季节反转,残冬里的水桶飞下楼梯。风声呜呜经久不停,心有所触,仍静躺不动,想象着暗夜疾风,深空星斗掠过古镇,镇子上的楼房瓦舍高低参差。

高低参差如大写意画作,寒山幽壑里时现茅屋人家,又若一篇深邃覃思的好文章。古镇亦如好文章,不单清朗质朴,且处处浸润着凝重的力。

镇子里住久了,渐渐生出熟稔之感,有时提桶借水,竟熟似自家。散步时,遇路人张口欲语,会不假思索随声招呼,手一挥胜如发小。古镇有阔街,有深巷,有山有树有桃花,颇堪沉浸。镇子南头一条年老的枯渠,盛夏大雨过后,一河涛涛浑水向着村东的涧沟奔涌而下,倏忽没了影子。搬来此地前,曾在另一古镇落草,时间并不久远,却恍若经年过去。想起那镇子西边也有一条河,河体深阔,水势浩大,雨后也如这般极速奔流,水过,河底乱长的蓼花弯腰匍匐水草丛中,河中高地活似江心沙洲,惨绿的杂草被水流耙梳得平整光滑。记得那时独自站在风雨桥上,看脚下水流与河底水草,一时竟起了悲壮之感。悲壮有古诗词的旷古意味,雄浑的落日照着猎猎大旗,征战的士兵俱是家中良人,狼烟散尽,河山依旧,桃花开处,仍是春天。

陌上桃花让人留恋,是世人不灭的追求,落拓的士子,失意的先贤,攻城拔寨的将领,春风得意的宠儿,亦或身陷囹圄的狱人,枝上的桃花就是柔情就是壮怀就是憧憬。有次穿街过巷,爬到镇子后的半山腰,看到粉红的桃花开在山坡上,婀娜的花椒树上绽出羽状的小叶,鹅黄的柳枝长长地垂在空中,觉得山脚古镇如一曲明丽的小令,果真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傍晚在镇子中游走,于熟知的街口站立片刻,随转身步入向下的弯巷,巷子很宽,恍若家乡的街道。古镇坐落于山下,街巷坡高路曲,所行之巷在巷口就分出上下两道,高者建一堵石墙,随高低之势蛇行蜿蜒,站上去,好似站在古时边城的女墙上,一排垛口上方插了三角彩旗,青赤黄白黑,土分五色,旗有五彩,暗含五行五味。鲜黄的旗子衬了红绿,似一江水流,一望无际。黄色为中央色,为土色,山区缺土,自是对土地系了情结。山石也为土,万年风化成齑粉,大风起兮云飞扬,落地为尘,为土,为城池,为兵戈,为饮食宴乐,为千古风流。

这里毕竟土浅,三锹之下,必见岩石,发黄发青,石上一片一片暗斑,是姜黄的陈年旧物,亦是一首风雅颂。早些年浏览诗经,那采采流水,那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总让人留恋。更仰慕那些雅山:节彼南山,维石岩岩。渐渐之石,维其高矣……。

家乡土层深厚,可覆流水,可埋岁月。年少时与哥哥一起挖树,树根直下地层不知几十米深,挖了半天,所见泥土颜色不一,再挖下去恐怕挖到地底人。长者说,地下也有世界,某人挖井,忽听底下有人语,似是借箩送筐之类。骇得我们及早断了树根,回填土方后在上面踩了再踩蹦了又蹦,怕地下之人破土而出。一场雨后,树根处塌陷成一个凹坑。

走出巷子,兜头望见两座建筑尖角之间的山峰,是镇子西北的最高端,夕阳衔山,山头一侧金光闪闪,一侧漠然冷峻,积聚了亘古的力,不由遽然一惊。西边的山头跌宕起伏又连绵不绝,向着南天排闼而去,如一篇宏大的叙事。那里有胸臆,有气象,有野莽与奔涌,于万千红尘中起起落落,风过四季兀自端然不动。

初到时,倍感脚下的山石硬朗,住户的石墙硬朗,拐角的石墩硬朗,一派山区的景象,山区的物华,大异与家乡,于是奋力登山。山不在高,有豪情则灵,那日傍晚豪情满怀,眼下平白无奇的物象被自己强加一层壮怀激烈,非如此不足以尽舒胸襟。正自激励着,抬眼看到霞光满天,一只大鸟拍起双翅,迎着落日飞向远方,壮阔的景象如大雨当头浇下,一时呆了。

落霞与孤鹜齐飞,那是王勃的天空。一千年,三千年又如何,时光倥偬,天空依旧。初唐的风并非时时香薰,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某月某日,算作丙辰月癸卯日吧,祸起于一场蹊跷的“杀奴案”,王勃虽免了死罪,却也从此绝了仕途,从朝堂踉跄出来,他一脚迈进了江湖。谁都有江湖,处处皆江湖。苏子江湖路远,尚可一苇渡江,日月般坦荡。李贺的江湖偏僻冷峭,芙蓉泣露,老鱼跳波,最是凄怆无奈。一片江大湖深的水域等着王勃,洪州城头,滕王阁上,他奋袖留下千古华采,不久就如那只孤鹜般飘然远逝。孤鹜在飞,声声嘶鸣,鸣声从南昌一直飞到太行,我猛然睁眼,远山暗淡,暮色覆盖了群峰。

山居时日,有朋相托,带些当地特产回去。几人最喜杯中之物,由是,我频频出没于散装酒肆,于大酒缸中舀出各色液体。店主颇热心,替我多方打探安静住所。散工回来,随他一同走进深巷,我问他答,他问我答,他语音袅袅,我发声艮艮,一路走,一路拐,竟然是深中之深,巷中之巷。推门,一地荒草。主人站在阶前说,房屋已荒废十年了,他父亲病于此老于此,我回头张望,厢房上一根旧天线垂在屋檐前。

进屋,拉灯绳,灯不亮。打开隔间门,屋内一张八仙桌,漆皮剥落呈土黄色,桌上立一方像框。时光悠悠,一代人故去,阳光下又是一茬稚嫩的笑脸。回家告知朋友,不料俱称美斋,正可闭门清修,续写聊斋。而后笑得酒水喷了一地。

寒潮过境,天色亮堂多了,已听不到呼呼大风。春风又绿,桃花落了半树。花开花落,草长草衰,时序的代谢撼天动地。流水岁月里的古镇深根盘结,把过往的故事掩藏,泥土翻耕时,再度赓续一代又一代的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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