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铅骰子
第一次感受到中国式教育的荒唐,是在12岁的那年。
那一年,是2000年。我小学六年级。
在那一年之前,作文被当范文的我,抓耳挠腮的坐在桌前望着陌生的数学书。为了小升初,每天被家人逼着玩了命的补习烂到无以复加的数学。
请了无数家教,去老师家补习,尝试了各种办法。可我依然不会知道方程式的另一边到底该写什么。我在数学课上看语文书,解题时玩笔,甚至把袜子脱下来玩半天,就是一个数字都看不进去。
对于数学,我天生就有深深的抵触感。
x到底是谁?
二元一次又是谁?
小明和他的傻逼哥哥干嘛不一起出门?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桌前的数学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鸡巴玩意?
.....
这样焦头烂额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六年级的上半年。
那一天,忽如一夜大雪,一条消息散遍全南京。
小升初改制了。摇号入学。
......
我的学区附近一共三所学校。
20中,19中,43中。
20中教学质量最佳,名声最好。
43中一直是同学老师眼里混混云集的烂学校。
所幸20中和43中名额很少,相对平庸的19中招生数量最多,被摇中的几率也最高。
对于我这样偏科严重的差生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喜讯。
但也忐忑不安的祈祷着千万别被摇去43中,终日与混混们为伍。
对数学的恐惧和不安就这样潜移默化的被运气逐渐牵走。
幼小的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凭学习好坏的升学制度变成了摇骰子般的命运抽签。
学习好的那些同学可能会去破学校,学习差的拼运气就能进到好学校。
而借读生甚至连摇号的机会都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借读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那以前,班上有两个借读生,但同学们都或多或少的对他们加以排斥,就连有些老师甚至都会咬牙切齿得说,借读生还不好好学习。于是借读生三个字在我年幼的岁月里一直伴随着歧义,让我耻于和他们多说话。那两个同学也时常会露出低人一等的自卑表情。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借读生只是户口不在本地,仅此而已。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幼时借读生那似乎贬义的阴影是否会伴随着他们一生。
有惊无险的进入19中以后,因为取消招生考试的放松,我的偏科更加严重。我上知文言文下晓唐宋元明清。甚至连苦涩的政治都能学得进去,却依然分不清有理数和自然数。甚至连带着物理和化学,一旦进入公式部分就如同梦魇。我想大概没有几个人会和我一样,记得氢氦锂铍硼却连最初级的H2O分解公式都不会解。
三角函数和根号对我来说就是银河系边遥远的半人马座,可望而不可及。
我连文科都没法选。
那是我第二次感受到中国式教育的荒唐。
我在心里呐喊为什么非得学数学不可。难道不认识α和β的人生就活不下去吗。我上街买菜需要用等边方程式吗。
不知是否该庆幸,初三那一年,因为sars的爆发,让中考变成了可选。
那一天我坐在教室里,一页页翻阅着职校发来的招生折页,美术专业跃然于纸上。没有物理,没有化学,我的双眼越发闪亮,数学只学到高一。我几乎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甚至忘了对于美术一窍不通,鸡画成鸭的我全然不顾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珍爱生命,远离数学。
谁也想不到,我往后十多年的人生职业就被当初那一张没有理科的招生折页决定下来。
倘若没有硬性的数学学分要求,也许我现在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又或者是某间公司的文案。也许也会和现在一样,待在海边写着长篇小说。
但一定不是现在的这个年纪。一定不是作为美术生,作为设计师在三十岁即将到来之前的转行抉择。
我,一个梦想成为作家,却被数学逼上绝路的设计师。
我不讨厌数学,虽然它是我的噩梦。
我只厌恶填鸭式的硬性教学,从小被洗脑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可看看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德智体美被摧残的体无完肤。
思想,天赋,兴趣,主见这些词汇被一一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成绩的好坏成为了在每个人生命中前二十年里唯一的圭臬。
中国式教育,对我来说是如此的荒唐。
如同被对手掷了灌铅骰子般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