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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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父亲的感情总觉得和对母亲的不同。如果说母爱是涓涓细流，父爱则更像是大江大河。
已过古稀之年的他如今生活在成家立业的、但并不是故乡的地方，他时而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眸里总会充满着一种强有力的坚定！
所以，我想在还可以与他共同生活的时间，记录并讲述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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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童年
1950年，父亲出生在沈阳铁岭农村的一个破旧小院儿里。父亲在那里生长，从被哥哥看护，到后来看护弟弟妹妹，到下地帮着干活，受了那个年代所有人受过的苦，比如缺衣少食、比如靠天吃饭……
农村的日子不好过，爷爷学了木工。别说，他的手艺真是不错，可是干这活得出门，出远门！他一个人跑到内蒙、甘肃、宁夏……干完活再回转东北，可是奈何嘴多钱少，地里的收成也不好，全家人填饱肚子始终是个问题。
思量再三，爷爷带着一家八口踏上了西迁的路。
父亲说他曾经对火车的印象就是一个喷着白气的黑色大铁怪，张牙舞爪地呼啸而去。他们在铁道边捡煤核，再找地方卖掉换点钱。
但，当全家人相互拥挤着上了火车，才发现，原来大铁怪的肚子里不是想象中的样子：整个车厢里人挨着人，行李架上各种东西都有，塞得一丝缝儿都没有，座椅就是木条凳，谁坐上就是谁的，所以坐下了的人哪个也舍不得站起来，更不敢喝水上厕所。屁股坐疼了就原地扭一扭，困了就只能靠着旁边的人睡一会。
究竟从沈阳到北京要坐多久的火车？因为没有手表，他说不清楚，只觉得好久好久！蜷着的腿也麻了，尿憋的膀胱也要炸了，但耳边依然是车轮发出的不会休止的“哐哧”声。
终于到了！
第一次到首都，一家子抱着盆、背着褥子来到天安门广场。他说记得自己幸福到哇哇大哭，那时候就想：以后的日子都会越过越好！
兜里没钱，什么也买不起，只能走路回去火车站，接着坐车西行！
踏上西行的火车后，才知道，原来到北京的时间已经算短的了。他们从白天坐到黑夜，又从黑夜熬到白天。
父亲说他的印象中，车厢里有个烧开水的小炉子，是烧煤的。第二天早上，彼此相互看一眼，发现脸上和头上都蒙着一层黑灰，而蒸汽发动机才特有的轰鸣声和车轮与铁轨摩擦出的“哐哧”声早就印在脑海里，甚至下车两天后都还听得到。
安下家来，爸爸在这里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大饥荒那年，父亲和全家人都活了下来。他告诉我：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岁月!
那时候每人的书包里都有一个小铲子，专门用来挖土里的野菜、捡烂菜、菜根。尽管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吃这些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但总比饿死强！所以，父亲这一代人都对粮食有着极其珍贵的感情，直到现在，他的碗里都绝不会剩下一粒米、一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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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变故
相应国家“支援边疆建设”的号召，父亲从东北又回到了西北。
这这里，他遇到了同样的“支边”青年——我的母亲。从此，我家的根就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土地上。
小时候的记忆里，父母在工厂上班，那会儿当工人可是光荣得很！父亲是技术工，母亲是财务岗。我和哥哥成天上树爬墙、泥塘里打滚、河水里摸鱼……那段黄金般美好的岁月也是我此生最得意的时光！
后来，父母也退休了，我和哥哥也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烦恼。
原本以平静就是生活的主旋律，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的家打散了！
在我们年少时，“古惑仔”是所有男孩子的精神偶像，我哥也不例外。他有十足的勇气，却没有足够的心思。没经得住诱惑，他背着父母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老大”，还被领去跟所谓的“老板”借了很多钱。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骗了！
工人出身的家庭，存折上的每一分钱都浸透着父母的汗水，不仅这些钱没了，紧随着“墨镜男”开始来家里讨债。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加上工作性质属于长期出差，后来才知道父母那会天天抱着小侄女心惊胆战地应对讨债，而哥哥已经不知道所踪。
那段黑暗的时光像一团毒气，让所有人每时每刻都窒息。在经历了卖房和各方借款后，我家终于渡过了这场危机。哥哥也出现了……
父亲气到心脏病犯，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而逆反的哥哥却突如其来的平静，没有任何反抗、情绪、解释，一声不吭地回了屋。就这样，他在屋里待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说话，直到那天晚上……
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加班，他说：“你快来医院，你哥不行了。”
我说：“啊？你说啥？怎么回事？”
他说：“别问，快来！”
我挂了电话，木讷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缓了半天神，觉得这肯定是假的，转身又回去加班了。后来我才明白，有的人在有的时候，虽然看着她醒了，其实还是睡的状态！
10分钟后，他又打电话过来，沙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你到了吗？”
“啊？我没有，我还在加班，你别骗我，我哥怎么会不行了？”
“你来吧，你哥已经没了……”
那一刻，我手里的手机掉落在地上，整个大脑嗡嗡地响，好像拼命地想搞清楚刚才我和父亲通话时说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同事过来扶着我问怎么了，我才缓过神，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拿上包，转身冲向了楼下。
怎么到的医院我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个漆黑的走廊里，母亲抖动着薄弱的肩膀坐在抢救室门口抽泣，看见我过来，扑到我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说：“我养了32年的儿子啊，没了……”
父亲在抢救室里，听见我来了，红着眼睛出来看了我一眼，用很小的声音说：“来看你哥一眼吧，马上殡仪馆就来人了。”他转身，我看见他的身体在抖动。
送哥哥走，有讲究，父母都不能出席，全程只有我自己。回想我俩小时候打架、吵架，回想小时候哥哥如何替我出头，回想这些年他怎么气爸妈……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我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一定是懊悔不已；一定是那几天胸口闷的那口气没上来；一定是他想改，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
我第一次见父亲哭，就是这个时候。他坐在屋里的床边上，告诉我：他就是坐在这里抱着哥哥，看着他眼里的最后一束光熄灭！而32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哥哥，从医院走回的家……他说他后悔了，不应该动手打哥哥，不应该怪他，钱没了可以再赚的，为什么自己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哭得老泪纵横、身体不住地发抖，可是我除了扶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本就发白，经历了这场事后，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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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向阳而生
哥哥走后将近10年的时间，我们整个家庭都在疗愈中，每当万家灯火庆祝团圆时，却是我家最最伤痛的时间。
但是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慢慢的，他们的脸上开始露出笑容。母亲开始健身跳舞，父亲开始溜达钓鱼。
直到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后，我才了解，原来父母的生命中，我已经成为了最最宝贵的那部分，他们的每一次心跳似乎都是为我而坚持的。
手术那天，父亲告诉我，在接到活检结果是恶性肿瘤的那一刻，母亲崩溃了，她跑到医院走廊哭了一个小时，而父亲能做的，就是守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接我出来。
苏醒后，我的眼前一片恍惚，耳边听到的是父亲不断地重复“姑娘，别怕，爸妈都在啊”。
后来，我懂得了许多，我的努力不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这对生我、养我、疼我的老人家，无以为报，我只有更加乐观地面对所有生活的挑战，在任何时候，都深信，我一定能让他们安心！
现在的父亲，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了，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成为小区里的欢乐星，他也是我家的老宝贝，只要有他，就不愁屋里没笑声。
他说野生鱼的营养高，于是不论冬天还是夏天，都要亲自钓鱼给我吃；那个和他一样来自东北的女婿，也不得不经常听他讲“人生哲理”；老头儿还喜欢骑上自行车，一趟跑出去十公里，乐呵呵地出去，乐呵呵地回来……
04.结尾
龙应台的《目送》中写道：所谓父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场送别其实很长很长，如果可以，请尽量追上他的脚步，告诉他：有我陪你，我们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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