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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白发

2023-08-20  本文已影响0人  无端的锦瑟

爷爷奶奶老了,他们喜欢坐下浅酌慢饮,喜欢讲过去的故事,就像把人生又经历一遍。有时候会悠悠然地晃过神去,慢悠轻微地动动指尖,欣喜欢笑,就像墙后的草,不会再长了,有时触触阳光,暖一暖日渐枯黄衰退的生命。

奶奶跟爷爷是自由恋爱,让我对那个悠久年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不一样感到惊叹和欣慰。奶奶是家里的长女,从典型的农村丫头到典型的乡下妇女,从青苗黄土到白墙黑瓦,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她的一双纤手从细嫩白胖到粗糙干瘦。有时我缠着她讲他和爷爷的事,她的目光总是幽幽的,很深邃,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又好像过去像一部慢晃晃的电影黑白无声地在她眼前放着。爷爷比她大十几岁,她说爷爷骗了她,追她的时候瞒了年龄,以至于后来常常教育我找男朋友别找那么大的,以后老了要遭罪,讲到这儿她又抿着嘴笑着。她说那时候,她背着家里种的花生去小镇的集市上卖,爷爷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站在小摊前,不说话也不买,只是笑着。奶奶就嗔怪道:“不买就别挡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爷爷不听,还是笑,奶奶就悄悄地把绯红的脸别过去,有时候少女脸上的红晕就胜过千言万语。

我看过那时候奶奶的照片,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青绿的上衣,灰黑的棉裤,一双小巧的布鞋,黑面白底,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泛黄的旧照留住了少女的心却没留住她的颜,“还是老了”,这是奶奶常常感叹的。后来家里还是要给奶奶相亲,一是那个年代讲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是奶奶的娘家看不上爷爷,嫌他年纪大家里穷,怕奶奶嫁过来遭罪。我以为奶奶会反抗,争取爱情,可是又想起那个年代爱情是依附在男婚女嫁中很奇怪的一个东西,就像今天依附在爱情上的种种标签,有的人想贴上,有的人想挣脱。奶奶说她很顺从平和,可是相亲那天,恶劣的天气和曾外祖母的病拉住了她,这一停步就让她和爷爷一起牵牵绊绊走了几十年。她说这是缘分,上辈子注定了的。

奶奶那一代的祖辈刚好经历中国的新生带来的希望和阵痛,他们跟这个新的生命一起在风雨飘摇中走得跌跌撞撞。他们勤恳踏实,盼望着地里嫩嫩的新绿和青葱能撑起一个家,直到在摇摇晃晃的时光中有了叔叔爸爸和小姑,好像土地上那些纤弱的生命再也养不活三个小生命时,爷爷开始走南闯北地做生意。

爷爷在酒足饭饱后会讲那些长长的故事,跟奶奶不一样的是,他的故事总是那么鲜活,有色彩和光亮,仿佛没有那么陈旧,那些事儿就在昨天和现在发生着。爷爷小时候家里有八个小孩,他是那七个男孩中的一个,他说:“有时候人一多吧,尤其是儿子,就没那么稀罕了。”他小时候异常顽劣,打架、偷东西……那个时候小孩能干的坏事儿他全干过。有一次被曾祖父抓住他偷家里的鸡蛋,就双手提起他的裤沿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流了好多天的鼻血。有时候讲到这儿,他有揉一揉枯白的头发,苦笑道:“那时候小,吓坏了,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以后再也不敢偷东西了。”后来他就在这些拉扯牵绊中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有了奶奶、叔叔和爸爸后,他开始慌张和害怕了,他有一个家了。爷爷原来会拉二胡吹笛子,活脱脱一个文艺青年,婚后那些乐器就被奶奶烧了,凄凉的音符在惨白的炊烟下只会带来更多的苦楚,那个年代不缺苦难,黄土地上到处都是。奶奶离家出走了几次,于是文艺青年就开始倒腾水果、蔬菜,操着一口乡音与外地人比比划划地讲价,蹲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扒几口冷了的饭菜,为省车费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一夜的路……他说:“最怕走夜路,怕有人趁黑打劫。”他就把赚下来的几块几毛钱藏在奶奶给他缝在内裤里的那个口袋中,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角、裤沿,手心全是冰凉细小的汗珠,把握着的地方浸得湿湿的。

后来,有一次在回程中,爷爷的腿被倒下来的货框砸断了,叔叔和爸爸就辍学了,一个出去打工赚钱养家,一个在家照顾爷爷。谈起未曾谋面的叔叔,爷爷奶奶总是时不时地弯下眉梢,垂下眼角,翘一翘嘴,满脸的褶皱就跟着人的心那么动荡开来,我以为那是幸福和快乐,可又在他们不经意暗淡下去的目光中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潮湿。奶奶说他很孝顺,很勤快,爷爷说他很帅,比爸爸高。叔叔离家打工不到一年就得了急病,工友送他去医院,凑不齐医药费又联系不到家里人,就那么活活痛死在了异乡,爷爷奶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领回来的是一堆轻飘飘的骨灰。爷爷有时喝多了酒,就扯着嗓子说,是他害了叔叔,要不是他断了腿,可能叔叔也不会死在了异乡。他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抬抬腿,这条腿落下的残疾,一瘸一拐地跟了他一辈子,有时下雨,腿连着心都隐隐地疼着。

再后来,爸爸结婚了,家里盖了新房,有了我,似乎生活就在这青瓦白墙的崭新中越来越好。小时候作为家里唯一的孙女,我享尽了无限的宠爱。爷爷带我逛过的集市,买过的糖饼和酸枣,奶奶给我拉过的被角,扎过的小辫子都还微微散着热。他们说有一次为了争着给我洗澡,他们竟动手打了起来。童年多灾多病的我也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医院和诊室见过无数爷爷奶奶的泪和汗。

我平安健康地长大了,他们慢悠慢悠地老了。前段时间在家里翻出两张照片:奶奶抱着小小的我坐在秋千上晃着,爷爷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托着,秋千上绕着青绿的藤蔓,洒着暖暖的阳光。有时候靠着奶奶的肩说你们怎么就老了的时候,会看见她偷偷别过脸去抹抹眼角,有时候爷爷饭后散步时,会看见夕阳下越走越远的身影和飘飘扬扬的白发。

去年,奶奶去世了,家后面的土丘上长出一个新坟, 草继续枯黄,爷爷的白发还在风里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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