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男儿一放翁（4）

今天，介绍堪称陆游作品中最著名的一首词《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卜算子：双调四十四字，上下片各两仄韵。

词意：

驿站外的断桥旁，一株野梅兀自在寂寞中开放。黄昏独处已然孤苦，何况还要遭受风雨的侵凌。

不想费尽心机去斗艳争宠，因此淡然面对百花的嫉恨。纵然飘落成泥，碾作灰尘，却依然能散发清香阵阵。

小词以梅自况，托物言志，物我融一，加之笔触细腻，意味深隽，更兼境界苍凉旷远，一问世，便成了咏梅词中珍品。

诚然，陆游之前，已经出现过相当多的咏梅杰作。如唐代黄蘖禅师之“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王安石“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以及林和靖“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等等经典绝句，但大多数咏梅作品落笔点多写梅花神韵风姿，着重表达世外高人那种不著人间烟火、远离尘世喧嚣的闲逸情怀。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古往今来，描写、讴歌梅花的作品汗牛充栋并佳作频现，但大都是以诗歌形式呈现的。真正咏叹梅的词作，我稍稍统计下，并不太多。

作为对比，我们不妨列录几首。

比如清照的《清平乐·年年雪里》：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这首被历代评家称为“清照梅花词之冠”的《清平乐》，抚今追昔，寓情于景，确实达到了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艺术境界，只是格调过于伤感，尤其结尾，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沉痛凄悲之感。

再看杨无咎之《柳梢青·茅舍疏篱》：

茅舍疏篱，半飘残雪，斜卧低枝。

可更相宜：烟笼修竹，月在寒溪。

宁宁伫立移时，判瘦损、无妨为伊。

谁赋才情，画成幽思，写入新诗。

此词写景抒情，淡雅绰约，清意袭人，既包含了梅花的热爱，又寄托了作者不合污流、清贫自守的孤高情怀，是咏梅词中思想性与艺术性兼具的佳作之一。

因此，按我的审美，相较清照的《清平乐》，我更喜欢杨无咎的这首《柳梢青》。

其实，宋词中真正有名且能与陆游的《卜算子》堪堪媲美的咏梅作品，惟有姜夔的《暗香》和《疏影》。这两首词，容我稍后与大家一起品读鉴赏。

再回到陆游。

全词通篇没有一个“梅”字，却处处能让读者感受梅花的风韵，看到作者和梅一样的高风亮节。在陆游的笔下，梅花，蕴含了一位失意“战”士身处逆境而矢志不渝的崇高品格。

陆游作品往往平易晓畅，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常常隐含夹带着一股恢弘阔达之气，就如大江大河，河面水波不兴，河底却激流汹涌，澎湃不已。

陆游一生酷爱梅花，写过无数咏梅诗作。他将梅花视作自己精神情操的载体倾情歌颂赞美，借此表现自己性格孤高，决不与争宠邀媚、阿谀逢迎之徒为伍的品格和不畏谗毁、坚贞自守的崚崚傲骨。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等诗句都是他爱国主义情怀和高洁品格的自许。

陆游出生于两宋之交，成长在偏安的南宋。家国不幸、民族矛盾，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印记，“儿时万死避胡兵”就是其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虽说他曾因长辈有功，一开始被授予登仕郎（九品的文职散官，相当于今天的办事员），但后来仕途坎坷，一直受到秦桧等权贵势力的迫害和打击。

1153年，他进京参考，本名列第一，竟因秦桧孙子位居自己名下而招致奸人的忌恨。结果第二年礼部考试时，秦桧暗中指示主考官不得录取陆游，主考官慑于淫威，只得奉命勾销了陆游的名字。也正因如此，加剧了陆母对儿媳的猜疑和不满，误以为是唐婉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功名。

直到贼人死后，陆游才初登仕途。然而宦海风高浪急，官场云波诡谲，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性格耿介的陆游几起几落，始终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不断在外放任上颠簸羁旅，漂泊天下。

1175年，好友范成大入主蜀州，邀请陆游为参议，两人以文会友，遂成莫逆之交。

陆游“位卑不敢忘忧国”，时刻不忘抗金，期间写了很多诗歌抨击时弊，终为朝中投降派不容。他们以“不拘礼法，宴饮颓放”为由对他肆意诋毁攻击，范成大迫于压力，次年免了陆游的参议之职，仅仅给他保留了一个主管道观的卑微小“官”。

为了回应黑暗势力强加于他的“狂放”、“颓废”，陆游愤而自号“放翁”，开始绝地反击。

这首《卜算子》正是诸多反击作品中最励志的咏叹，在宣喻自身冰清玉洁般的内心世界、书写孤寂境遇中仍坚韧不屈的同时，表明了一位爱国者无怨无悔光明磊落的心迹。

这首词是思想性艺术性完美统一的典范之作，尤其末句更见劲节，难怪明末文学家卓人月会发出“沉沦不遇者，读之一叹”的感慨了。

最后我要说的是，至今为止，惟一能与陆游这阕词相提并论的，我以为，只有伟人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下面请跟我大声朗诵：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