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今天是开通简书的一天,我思索了很久,第一篇文章还是想写给我的外婆……
记忆好像定格在盛夏那把破蒲扇里,靛蓝色的破布头裹着蒲扇边,中间已经裂开,就连扇出的风都是分叉的,凉席上的她侧着身子,拿着蒲扇的手反复重复着上下挥动的动作,嘴里哼哼着那句:睡吧睡吧。这样的场景我在鼾甜的梦里不知又笑醒过多少回!
外婆去世是在我高二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乐观,到后来流鼻血几乎是止不住,去世前一个月突然能下床,吃饭也有了胃口,说话条理分明,我们大家都还以为病见起色,医生却说怕是回光返照。那一个月里我和我妈每天晚上都不敢睡得太熟,就这样提着心吊着胆。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傍晚,我放学后骑车去看她,那时候病魔已经将她折磨得骨瘦如柴,卧在床上,她拉着我手对我说她还不想死,她想看我念大学,看我找男朋友,看我结婚还想给我带孩子……在此之前,她还一直和舅舅们说,这病太难熬了,她想安乐死,每次听到她毫无求生欲的这些话我都忍不住偷哭,可是那个傍晚她的话却更让我哭的像个泪人。
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我的童年记忆里几乎没有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才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有两个舅舅三个阿姨,因为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母亲嫁给父亲之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惯主儿,我的父亲也非常疼爱我的母亲,可是父亲车祸早逝,母亲带着刚出生的我就回了外公外婆家,由于母亲伤心抑郁,没有母乳,我就一直喝奶粉。一年半后,由外公做主,母亲改嫁了我现在的继父。而我在上学之前,也一直留在外公外婆身边。我是个记事早的小孩,以前的事越是经久越是清晰。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小到都不记得自己几岁……
我和外公外婆住在一张床上,每天睡觉前外婆都会给我讲故事,但可不是现在的童话剧本,外婆把她小时候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有太奶奶的缠小脚,有撸杨柳头烙饼子,有山芋叶做的项链……我听了好多好多但每次不肯睡觉的时候她还是会和我说窗户外边有专门拐小孩子的老拐子,再不睡觉就要被他用麻袋装走,我都会被吓得钻进被窝她的怀里。外公是个很能干的人,所以我童年的日子并不算拮据,甚至可以说比庄上其他的小孩玩具多,去小店的次数也多,从来没吃过苦头。外婆还给我留了漂亮的齐肩发,永远都给我编好看的小辫子,那是后来妈妈怎么学都不会的编法,所以回到妈妈身边,我留了好久的长发被剪掉了,变成了男生一样的平头,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我的外婆是个十分传统的中国女人,每天在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做做饭打扫卫生,对外公的话也是无有不从,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公对外婆说过一次重话,更别谈是高分贝的争吵,偶有口角也一定是我闯祸,外公怒我不争,拿起扫把吓唬吓唬我,机灵如我,每次都会躲到外婆的身后,外婆呢,永远都是那个温柔的语调,也永远都是那句:你看你把她吓着了……外公就会数落外婆两句都是她惯着我的话。从小我就是个闲不住的皮猴儿,一浪到东一浪到西,庄头庄尾都是我和一帮伙伴的嬉闹声。外公总说,外婆这么娴静的人怎么愣生生带出个混世魔王。我的外婆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也是最心灵手巧的人,记忆中她的腰上永远都围着一条围裙,暗红色的靛蓝色的,但是每条围裙上都有一个小绣花,虽然布料洗的泛白,但永远干干净净。小时候我的衣服也都是去布店扯布,外婆自己做的,她做的夹袄,纳的棉鞋陪我度过连云港一个又一个寒冬,她织的毛衣有我最喜欢的小花口袋,就连夏天的裙子都是绣了花边的。我还有一个自己的小板凳,那是外公自己做的,那个板凳上刷上了红色的油漆,是我小时候最宝贝的东西,舅舅家的哥哥姐姐们都不能坐的,就连在铁皮大桶里洗澡我都要把衣服放在我的小板凳上。外婆也从来不让哥哥姐姐们抢我的板凳,她像保护我一样保护我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总觉得外婆好高,我绕着她跑啊跑,和她提说不完的要求,要毽子要皮筋要娃哈哈……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外婆那么瘦小,她都拎不动一桶克立林。她的背越来越弯,她的身板越来越佝偻。
到了要读书的年纪,妈妈来接我去她新家,刚去的时候,每天哭着喊着要回外婆家,每天都想吃外婆做的饭,突然一个人睡好不习惯,睡觉前都哭好久。上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外公骑着车载着外婆过来,见到他们,我满腔的委屈,哭着要他们带我回家,外婆直哭对我妈说要不晚一年再读书,我妈不让,说溺爱会害了我,但是以后的每个周末他们都会过来看我,偷偷给我塞零花钱,外婆是个软心肠的,每次看我泪汪汪的样子也都是红着眼眶。但是晚念书的事从那却是再也没提过。
慢慢我也长大了,小学的时候寒暑假还能去外公外婆家挤着住,到了初中,寒暑假又要补习,仅有的那点假期又贪玩,渐渐也不去了,只有平时的周末匆匆过去一趟,扒拉两口饭就溜了,但是不管我什么时候过去,走的时候外婆都会从枕头底下拿出手绢,打开折叠的一层一层,给我零花钱,怕我不够花,每次都给的很多,还会给我买上好多零食,他们不懂小孩爱吃什么,永远都还是我最小时候爱吃的鸡蛋糕和娃哈哈,到了高中都没变……
外婆爱吃柿子柿饼,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外公在院子里移植了一棵柿子树,那棵柿子树长得很粗壮,但是两年都没结果子,气的外公都想伐了它,但是外婆不让,说都栽了,夏天乘凉也好,也可能是树通人性,第三年它居然结果了,满满当当一树的果子,可把外婆高兴坏了,柿子成熟了,但是涩嘴,需要用酒或者温水揽几天才能吃,她揽的第一桶熟了,就叫外公骑车送到我家,柿子性寒,吃多了胃不好,我妈叮嘱外公让外婆一次性不要吃很多,可是外公回去后外婆就打电话过来,说让我妈盯好我不要让我贪吃,胃吃坏了。现在外婆去世了,那棵柿子树枝叶繁茂,外公打理得很好,每年依旧能结很多柿子,但是谁也揽不出记忆中那股子甘甜的味道了,外公也说,这柿子没有柿子味儿了,怎么施肥都那样了。外婆去世后,外公经常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看着那棵柿子树发呆,那小唱机里的淮扬戏重复听着,就是院子里的人不在了,小厨房里的烟火气儿消散了。大家都劝外公在子女家挨着过,方便照顾,但是怎么劝都没用,他铁了心要住在老房子里,其实我知道,他舍不得外婆,外婆的一辈子身影都停留在老房子里,记忆的画面也都定格在那里,他舍不得离开
我至今都记得,外婆火葬那天,外公抱着大舅舅的胳膊哽咽着:我老伴儿没了,我老伴儿走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外公哭,哭的像个孩子,心酸又心疼。
到今天,外婆已经去世五年五个月零七天了,虽然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是我对天上的星星说过,外公很好,我也很好,你也要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