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旅

2024-06-08  本文已影响0人  追风筝的人y

凌晨,四点,在幽黑空灵中迟钝睁眼。四周是透明的安静,包裹着一切卧室物什,高的矮的方的圆的,包括自己的心跳,都相嵌在浓稠的黑夜里,井然有序。窗外辽阔的寂静,从预留出来的深蓝色窗帘缝隙中挤进来。虚无的腾空感渐渐抽离,我在恢复失重,墙上自己照片的轮廓依稀可见,意识缓缓逼近。枕头的柔软紧贴我的左耳,熟悉的味道提醒我,自己正睡在床上。

梦境瞬间极速退去。只是,那位与我并躺在梦里地上的高瘦男子,他削瘦憔悴的脸和胡乱生长的胡茬,还有那方框的眼镜,深邃的眼窝,不太健康的短发,一双拿不定主意的眼神,与梦里截然不同的执拗,还留在眼前,不肯散去。梦境的惯性把这一切强推到我面前,与现实的质感格格不入。清醒过来的我,喉咙处泛起一阵轻微的不适。

做梦了。有些失望。梦见了一个并不喜欢的男子。他的身材不喜欢,瘦,薄,安全感不会出现在他的躯体里;脸的轮廓不喜欢,瘦削的下巴显得刻薄,拒人于千里之外;颧骨的嶙峋,令人陡升退意;眼神也不喜欢,忧郁空洞,几乎没有生命力,旺盛,离了他十万八千里。梦里,我就那样和他躺着,互不相干,毫无交集,铁马冰河,千里万里。既不祭献鲜活的生命力,为何乱入白白浪费一场梦?

耳边一尺之外是熟悉的呼吸声,低沉而规律,像黑夜健康的心跳。或许,他也梦见了一个她。那么,将是怎样的一个她?可否也令他失望?如果他不失望,是否就是对身边人的背叛?如果他也像我一样失望,又会不会期盼下一次佳人入梦来?

梦境,跟死亡一样,是纯粹的个体行为,梦里的天堂或地狱,皆由造梦者一人体验,没有能够邀约的同盟者。即使亲密无间的伴侣,也是既享受同床共枕的缠绵,也必须接受同床异梦的挪揄。他们可以分享财富、高潮和泪水,但不能分享梦境;即便新婚燕尔如捏在一起的两个泥人,温存之后牵手相约入梦,梦里,依旧独行。

梦,如此玄乎和隐秘,像是活出了另一个自己,拥有了另一番生命的维度。如果说现实是肉体所经历的一切,那梦境就是灵魂的来去自如。独享属于自己的那份梦里琳琅,尽管你无法从梦里盗取任何一样物品。

14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翱翔在天空的我极度快乐地落入了海里。海水温热潮湿,包裹着我的皮肤,身体像打开的猩红花瓣,花蕊混合着海水的腥咸。醒来以后,我拥有了雌性专属的味道。

有一种梦,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浩渺的天空,我身轻如燕,一对大翅膀,令我自由滑翔,天地之间,起起落落,悠悠荡荡,失重的虚无感,整个躯体濒临碎裂边缘,那种交混恐惧的眩晕与幸福的颤栗,近似愿意赴死的晕厥,滚滚而来的湿热瞬间蔓延,裹挟巨大的快感闪电般席卷全身。随即肉体醒来,魂魄依旧游离,一半的躯体还缱绻梦境,羞怯、满足。没有对手,愉悦属于偷偷的自己,如雌雄同体,自恰与自足。

年少时的梦延展了认知的宽度,望梅止渴般治愈了无法实现却又渴望的一切,这构成了成年后眷念的图景。梦里的美好与动人,被实现后的快感与满足,以至于成年后在某一时刻,企图制造同样的梦境,然而岁月的打磨彻底改变了梦的方向和质地,有时候甚至连入场券都无法获得,倒是时常有人挪揄你:做梦去吧。

梦里的孤旅照进现实。材质发生了变化。我们的肉身被众多的情感包围并勒索,身不由己,差强人意。我们放弃了什么?做梦的权利?灵魂与肉体貌合神离,谁忍心责怪?生活的悲伤,我们应接不暇,悲伤逆流成河。我们根据现实裁剪梦境,混沌之中,生与死,欢与苦。我们懂得了接受友情中暧昧的部分、亲情中脆弱的部分、爱情中卑下的部分。同时也渴望,那灵肉合一的部分。

曾经的自己,拘谨与自闭,恐惧与绝望。困住的蛹终将破茧成蝶,体验着盛大的蜕变。与灵魂一样的灵魂,住进彼此的身体,身体紧紧咬合,拼命抓住彼此的缺陷和空虚,汗水、泪水,膨胀、毁灭。海浪般的拍击,致命的颤抖;像蚌一般打开,献给你我的珠粒,深藏的情欲,像过了休眠期的火山,一发便不可收拾。

这样的梦境之后,我将终身生活在对你的纪念里,也是我孤独的旅程里,唯一能够携带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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