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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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的清晨，七旬已过的张老汉早早地从炕上爬起来，便伸手习惯性地往上衣口袋里去掏烟，却摸了个儿空，瞬间一怔。眉毛顿时竖立起来，嘴角扭曲着，眼神骤然冰冷。烟呢？他刚要冲卧在被窝里的老伴发火讨要，却一时间回过神来。
他猛然想起，烟早就被老伴收走了。自从年前他去医院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医生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病人吸烟，老伴便记住了。她从医院回到家后，烟一颗没剩全给没收并送给了别人。
烟该舍则舍，到底还是命重要。张老汉心里一边想着，一边上下嘴唇抿抿着，任由舌尖衔着唾液舔拭几下。多少缓解没有吸到烟产生的落寞感，也让刚才找烟引起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下去。
说不上怎么了，这几年自己动不动就爱发脾气，情绪也是遇到一丁点儿不顺心的事就好激动，有些时候看见什么都觉得不顺眼。远的不提，近的就发生在他犯病前的事，同村的小胡子就惹到了他。
那天他正在屯外的路边放羊，脸朝南背着北风，双手插兜拢向身前裹夹着绿色的棉大衣，看管着捡食地面上杂叶的群羊。忽然伴随着马达声，一辆汽车从远而近在自己身边经过。他一眼认出是村里小胡子的车，这小子天天跑出租赚钱。
唉哟！怎么回事？小胡子今天在自己身边开车路过咋没按汽车喇叭。要知道他平日可是每次看见自己都会按汽车喇叭通过，有时还会停车打个站摇下车窗和自己说上两句话，这让自己心里享受着被人敬重的感觉。
可今天小胡子从自己旁边开车经过，竟然不声不响，怎么会视而不见？难道是自己最近有啥地方得罪了小胡子？他不禁蹙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却是没有想到怎么会冲撞到他。百思不得其解，张老汉一连几日闷闷不乐。
老伴说他心眼小，事事爱钻牛角尖儿。他便大声地喝斥道，你可知道个啥。老伴是心疼他，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难受，而且也生怕他因此身体弄出什么病来。他常常说自己胸口痛，导致她一直为他担心。
今天张老汉起得比以前早，也招呼着老伴要早早起来。老伴应声着，但无意识地嘟囔一句：“大早上的，这个一劲儿地催！”张老汉听了，当时不耐烦了。他有些急眼地说，“今天初二她们姐几个应该会来拜年，不该早点起来收拾收拾，该准备啥准备准备。说你点啥，就知道穷倔。”
老伴怕他情绪激动，便说：“好了，好了，这就起来。”老伴可真的是怕他动气，那本来黑瘦的面孔配上阴冷的眼神，加之大脸蛋子沉沉着的样子十分难看。而且医生也再三强调，要让病人保持心态平和，避免心情激动生气。
张老汉见老伴开始起来叠被子，心里面涌出的不悦情绪才消退下去，转而思量着今天都谁谁会过来。自己的几个妹子妹夫还有他们的孩子都会过来，吃饭时至少要凑上两张桌。这需要做好十几道菜出来，煎的、炒的、油炸的，肉、鱼、鸡蛋和青菜都不能少，酒呢？白酒、啤酒这都得提前顶备好。白酒要喝自己拿粮食酿造的，买的瓶酒不行。
想到桌子够大，今年新买的大圆桌面，上面搭配着转动的圆盘，菜放在上面随着转动会让每一个人都可以不动身夹到每一道菜。买这个桌子是儿子想到的，也是儿子去集市上买的，儿子总算是办了一件让他感到舒心的事。
原本刚打兑完儿子结婚，自己和儿子分别正房四间东西屋住着。只是后来自己觉得两下生活方式饮食习惯不一样，比方自己和老伴每天天刚见亮就起，儿子和儿媳却要躺到天大亮。又或者做饭自己和老伴喜欢软一些，儿子和儿媳却嫌太软。仅仅这两个方面就让张老汉决定和儿子分开单过。
其实张老汉不愿提及和儿子一起住时，每天看老伴天天做饭儿子儿媳只管吃现成的，自己心里就来气，而且饭做好了要等天大亮他们起来才一起吃饭，真是看不下去。想想自己结婚那会，结完婚便单过从此自食其力。现在的年轻人可倒好，自身懒惰还事事都依赖老人。
等自家院落里盖了三间下屋住进去和儿子分开单过后，眼见儿子和儿媳勤快了不少，张老汉心里十分高兴。可是日常生活中还是有不少地方让张老汉感到不满意，难免会叨咕出来。这就让老伴很是担心，生怕因为某件事爷俩儿会计较起来。到时吵吵闹闹叫左邻右舍听见磕碜，而且也会伤及爷俩之间感情。
老伴劝他年轻人的事少管，你说啥年轻人听便听，不听你也别和人家急眼，小鸡撒尿各有各的道，年轻人有自己过日子的方法，再说年轻人离开你还不活了。反过来老伴也会劝儿子儿媳，你爸急性子，说啥你俩别往心里去，他说啥也是为了你们好。他说的对的不对的地方，你俩多理解他，多担待他。
老伴的话很管用，张老汉看见儿子儿媳做事不如意的地方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看不下去才会唠叨两句。儿子儿媳也很懂事，听过妈妈的话觉得在理，从来不会因为张老汉唠叨而计较，顶嘴或耍闹，遇到这种情形多是忍耐，默默听着或者简单地表达听取意见的意思。张老汉见儿子儿媳不呛着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欣慰。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每年的惯例张老汉的几个妹妹、妹夫，还有他们的孩子们要一齐赶过来拜年。大家聚在一块又会是十分热闹，但中午至少要准备二张桌伙食出来。不用告诉，年前儿子儿媳已将待客的食材都准备好了，这一点张老汉看在眼里，心下是满意的。只是现在自己起来半天了，还未见儿子儿媳他们起来，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快。
他心里想着儿子儿媳知道家里今天来客，应该早点起来收拾家中里里外外，简单地打扫下卫生，然后该收拾收拾鱼，准备准备把排骨炖上。不过想想也是过年这两天儿子儿媳他们睡的晚，起来的不会太早，但今天家里来客有事情要做，在他们心里就没一点数吗？
老伴看见他脸色沉郁，站在屋地上不时地朝上屋方向张望，知道他是见儿子儿媳还没起来有些生气了，便劝说道：你看你，大过年又拉拉着脸。
“哼，你说这俩孩子心是没数咋的？知道今天他姑们来拜年，也不早点起来。”
“看你这心操的，他姑们来也得十点多钟，准备啥都赶趟，叫他俩多睡会吧。这两天天天熬夜，怪疲乏的。”
“哼！都是你惯的。”张老汉眼睛瞪着老伴，语气有些急燥。
老伴知道再说下去，两个人之间一定会起争执。这几年老张性情变得那般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会激动起来，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大吵大叫。
“好了好了，一会儿我过去叫他俩起来。”老伴急忙说道。
老伴过去招呼儿子儿媳，不一会便见到儿子儿媳起来了。张老汉纠结于内心对儿子儿媳没有早起的反感减轻了不少。又看着儿子儿媳起来后，就去简单地收拾了下屋子，随后便开始准备中午的菜，张老汉心里倍感安慰。儿子和儿媳事先把待客的准备工作做好了，等妹妹、妹夫他们来了，一切都会招待得周到，应该不会有什么慢待之处。
回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了，为人处事都讲究要做出个样来，说话办事要让人佩服，这样子他才会感到自己活的有意义、有价值。特别是在妹妹、妹夫面前，他觉得自己当哥的，要有当哥的样子。父母都不在了，长兄如父。妹妹、妹夫来给自己拜年，一定要把他们招待得好，照顾得周到，这是他当哥的责任，也是老父亲离世前对他的嘱托。
上午十点半钟左右，妹妹、妹夫他们陆续到齐了。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中午吃饭时，张老汉和几个妹夫还有外甥和儿子一张桌。儿子给一一斟酒过，大家边吃边说着话，讲论着周围人的人情世故。谈到出外打工的话题，张老汉说起本屯西街杨姓人家的事，八月十五那天回来收秋。儿子无意中插了一句，啥八月十五回来的，八月十四回来的。张老汉听儿子随口接了这么一句，当下心里一沉，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尊严，立刻对儿子产生了极度的不满。
碍于妹夫和外甥们在跟前，他没有表现出怒意。但话语不断的他却是一时间寡言起来，多多少少有些郁闷的样子，表面上看去很像是身体有些不舒服。过了片刻，张老汉对妹夫说自己胃有些不得劲，想去休息下。他便离开了座席。
此时大家还正在中途喝酒吃饭，妹夫们见他离桌便问他的儿子：“你爸咋还胃不舒服？”
他的儿子思索了一下说，”我爸的胃没有不舒服，他是看我说了那么一句话来气了。”
儿子知道老汉的脾气，对几个姑夫说他爸近几年太好发火，说话上做事情上都别呛到他，有一点不顺心他就受不了。这不刚才自己说八月十四掰扯他的话，又惹着他了。
“以后你注意点，别呛到他。你爸这两年心脏不好可能有关系，心焦。而且他这辈子考虑啥事心太细。”几个姑夫说给老汉的儿子。
“是呢，我也考虑到我爸的性格，平时真的大气不敢出，啥事啥的尽可能让他顺心。有时遇到他吵吵，我也不敢吱一声。当儿子的，不管老爹说啥，咱也得顺着。我爸这性格，还有病，要不你说咋整。咱说顺着点，这也算是孝心。”
“你做的对。没事一会我们吃完饭去下屋劝劝你爸。”
张老汉一个人在下屋正生着闷气。
几个妹夫从上屋过来劝慰他：“你看你饭没吃完就过来了，因为啥啊？”
“没事，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也没人看得上了。”张老汉抬头向上屋瞄了一眼，梗着脖子说道。
“知道你和孩子呕气，人家孩子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啊。要说哥你这个人心眼小，啥事该想的不该想的你偏爱往窄处想。这俩孩子咱说挺好的，多孝顺啊！平时啥事不和你计较，也不和你顶嘴，事事听你的。这算行了！有多少人家的孩子杵倔横丧，那样子你又能恁地。”妹夫耐心地规劝着。
张老汉一时间不再言语，垂下头思索片刻继而起身取过水壶茶杯给妹夫倒上茶水。这才稳坐下来点点头说道，“该咋咋说，俩孩子比较别人家孩子来看真的没说。唉，我这脾气你们也知道，这一辈子了啥事想的多，也是打我小时候咱爸灌输的思想，总说啥事多长个心眼，啥事多往心里去去想想事情，这样去做了啥事好计较，弄的心窄。有时还会对别人产生误会，本来人家没什么事，自己却会想人家有什么事针对自己，常常闹的自己暗地里心不痛快。”
“哥，你这就说对了。事本来就是这么个事，啥事你太爱心里乱捉磨。往后啥事你心里敞亮的，凡事往好处想。本身你心脏不好，这和你情绪都有关系，心情好对你心脏保养治病都有好处。”妹夫开导着。
“嗯，我尽量控制下自己吧，脾气不是想扳住就一下子扳住的。听你们一说，现在想想我以前做的有些地方也不对，孩子们都是好孩子。”张老汉啧啧嘴说道。
云开雾散，张老汉心结放开了，也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一边和妹夫喝着茶水，一边说着话。
一个人心窄了，生活就不快乐；心变开阔了，心里顺了生活也便快乐起来。大年初二对张老汉来说，是由不开心转变到开心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