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意义，就是越活越有底气
那是在北京飞往斯德哥尔摩的CA912上，当时飞机已经远远飞过了乌兰巴托，正在穿越西伯利亚人迹罕至的林海雪原，机舱里的灯光刚刚熄灭，屏幕上显示窗外温度零下87飞行速度900距离目的地还有5个小时。
因为既无法入睡，又难以忍受经济舱狭窄的座椅，我开始起身晃荡，穿过一排排坐满各色乘客的座位向飞机中部的厕所缓缓前进，其实我并无尿意，但是还是在厕所门口碰上了从前排头等舱与我相向而来的候小亮，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俩互相冲着对方凝视了几秒钟，然后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候小亮和我是高中同学，外号猴子，上学时我俩坐过半年同桌，18岁毕业后就再无音讯，一晃十几年未曾相见，但有些记忆会潜藏在人大脑皮层的最深处，无论你身处何方，或者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冲刷和洗炼，一旦在某个时刻把它唤醒，都会像盗梦空间里演的那样重新建立一个无比具体的场景。
比如每天早自习都要捧着个煎饼进教室把全班弄的一股香菜味的候小亮。比如课间休息在厕所里叼着一根中南海给其他男生散烟的候小亮。再比如喝多了在学校门口烧烤摊拿着个啤酒瓶和十几个小混混对骂的候小亮。高中时候的候小亮绝不是一个普通青年，也算不上是一个文艺青年，若不是今日相逢，很难想象这位当年常自嘲为2B青年的青年已经不再是青年的样子。
停下了短暂的回忆，互相打量了片刻，我问候小亮，这几年去哪了，连个高中同学微信群都不加。
候小亮说，高中毕业就去了北京，光特么瞎忙活了。
我说，高中毕业就敢一个人去混北京，那可不是一般人。
候小亮说，啥样的人才能去北京阿？
我说，那得是胆大心细眼明手快口若悬河体力充沛的人才敢干的事。
候小亮说，是啊，那个年头，胆大的卖黄盘，手快的送快递，能扯的拉保险，有劲的上工地，哥们当年基本都干过一遍。
我瞅了瞅他上身穿的乔治阿玛尼说，搬砖也光荣啊，能为首都建设添砖加瓦是不是搬起来也特别带劲啊。
候小亮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年轻时靠体力，年纪大了还得靠这个。候小亮边说边指了指自己油光锃亮的偏分。
我说，你是说搞美容美发？
候小亮说，不，是靠脑子。
我说，佩服！候老板现在在哪里高就？
候小亮笑笑说，别老板老板的，多俗啊，我就和朋友合伙投资做点小生意。
我：了不得，这次来瑞典是考察啥大项目啊？
候小亮：年纪大了也懒得管了，挣钱的事让年轻人去做，我只管游山玩水，这次我是去北极圈里面徒步穿越的。
我：你这不是学王石吗，小心董事会弹劾你。
候小亮：王老板既爱江山又爱美人，人生如何豪迈。我就只爱江山不爱美人。
我：你还不爱美人，高中是谁对着咱班英语课代表小N软硬兼施死缠烂打来着，对了，你俩现在咋样了。
候小亮：往事不必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我：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候小亮：往事如风，不提它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我。
我瞪着名片仔细念了一遍，***金融资本集团战略合伙人，资深投资顾问。
我：现在果然都不流行叫什么CEO, CFO了，还是合伙人听起来更有品味。
候小亮：其实那些叫C什么O的还都是打工的，随时就可能卷铺盖走人，合伙人就不一样了，有股份才有话语权嘛，比如合伙人不高兴了，一天可以开掉一屋子的C什么O。
我：厉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北京真是个塑造人改变人的地方。
候小亮：你丫挤兑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我：说实话，你气色真没怎么变，还和高中那时候一样神清气爽快意潇洒。
候小亮：你一个三好小标兵怎么能明白那些常年坐在后排唠嗑的差生会有怎样千疮百孔的心。
我：在逆境中说逆境的那是祥林嫂，在顺境的时侯说逆境才比较像励志的成功人士。给我讲讲呗，这几年怎么奋斗的。
候小亮说，我得感谢北京，海纳百川包罗万象，让人经受各种锻炼捶打，帮助年轻人成长，教人一步步积累成功的素质。
我：你说说也帮我成长成长。
候小亮：你知道我，以前就是毛毛躁躁的，从来就没有在一把椅子上坐着超过15分钟，刚到北京两年，嘿，突然觉得自己能坐得住了，到后来干一件事能坐上两个小时不动。
我：这应该是在北京上下班路上堵的吧。
候小亮：不是，是刚来第一年在美术学院当人体模特练的。
我：候总真是经历非凡。
候小亮：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天天去北影中戏门口转悠，幻想着被星探发现，成为一线艺人，实在不行二线的也行。
我问，后来怎么样？
候小亮：我还真当了一阵子二线艺人，在地铁二号线上卖艺。
我说，哇噢，厉害！
候小亮接着说，在北京我还学会了怎么看人。
我：怎么看？
候小亮：我卖过一年保险，每天从早到晚站在大街上卖的那种，路上看的人多了聊得人多了，就能把人看得八九不离十。谁正春风得意谁正慌里慌张谁正忧心忡忡谁正有啥困难，基本都能看的差不多。
我：这么牛，你看看我现在有什么困难？
候小亮：我觉得你现在的困难主要是缺钱。
我：我去！太准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候小亮：这个不难猜，现在全中国除了马云王健林，其他人都他妈觉得自己缺钱。
候小亮接着说，除了这些，北京教给我最重要的成功品质就是自信，一种发自内心的绝对自信。
我问：这种自信是如何培养的？
候小亮：一开始是搞传销，后来是当房地产中介，再后来是投身到如火如荼的互联网金融创业。这几件事别看离得很远，但是核心的价值都是一样的，都是把一个东西卖给别人。如果你尝试卖一样东西给别人，可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东西是最好的，别人会相信吗？
我说：言之有理。
候小亮：自信的来源就是，要想在北京这个地儿活下去，你就不能谦虚。北京是个讲效率的地方，你谦虚的那几秒钟，别人吹了个牛逼就把东西卖出去了，然后你这一天的营业额就比别人少，连续几天不如别人，你就得卷铺盖走人。所以就逼着你不停的提醒自己，无论你想卖的是什么东西，你卖的就是最好的，别人卖的那都是狗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然后这种自信就不知不觉地起来了。
我说，这应该叫自我洗脑进步法吧。
候小亮：甭管什么方法，培养自信的目的达到了。从一开始卖卖化妆品保健品洗发水啥的，后来卖房子，一直到后来转型搞互联网创业，这种绝对的自信都是不可或缺的成功元素。
我：说到互联网创业，整天听人说啥估值颠覆大数据云平台IP开路VR着力之类的高端词汇，让人感觉一不小心就跟不上高精尖行业了，候总也给解释解释呗。
候小亮：这一行没啥高精尖的，只要能跟上互联网思维，然后学会包装自己就够了。
我：怎么包装？
候小亮：没事你就到投资人那讲故事，讲你的童年讲你的初恋，告诉他们你已生无可恋，改变世界是你活着的唯一信念。要颠覆，你必须得与众不同，得时而癫狂时而睿智，思维保持高速运转并且经常跳跃，让人跟不上你的节奏，才能让人觉得你有爆发的潜质。把对方侃蒙了，你就基本成功了。
我：那不就是比谁会吹牛吗？
候小亮说，在互联网时代，这叫用魅力让资本升级，用情怀让实力落地。
我：好吧，可是人家投资人问你拿了钱打算具体干嘛呢，可怎么办呢？
候小亮：干啥不行啊，比如原来捣蹬二手手机的，你贴上互联网标签，就是互联网电商交易平台。原来你弄了一帮子吃货一起胡吃海喝的，现在放手机上就是互联网垂直社交媒体。实在没别的可干的，你就上淘宝上看看哪些海掏代购的东西火，依葫芦画瓢抄一份，搞个高仿平台，让广大农村和城乡结合部的群众也能穿得起国际大牌，多有情怀。
我：侯总果然是有见地，听得我心潮澎湃的，继续继续。
候小亮说：等你拿到投资了，先在世贸或者Soho最顶层租个大办公室，弄点古玩真迹名人字画啥的摆里面，然后招上三个保镖天天跟着你转悠，有空搞搞人脉，媒体上曝曝光，给那些电视求职节目当当评委boss团啥的，没事坐个阿联酋航空的头等舱去爬爬山潜潜水什么的，找找总裁的感觉。
我说：那不给人家投资人赚钱，人家能乐意吗？
候小亮：谁说创业一开始就得赚钱了，你看哪个做互联网的大公司不是先陪着本的赚吆喝，每天花几千万给用户补贴打车费外卖费旅游经费啥的，还不是为了先拼命烧钱抢占市场份额。而且更重要的是，你要是不烧钱，不亏损，谁给你继续投资啊？
我又问，为啥亏了人家还要投啊？
候小亮说：人家一看你这项目都烧了好几个亿了，眼看就要赢利了，还不赶紧都继续再给你投，以后越滚越大，你自己估值200万的项目，天使投资人估个1000万，然后找个低碳环保高科技的名头一炒作，找个四五线城市的政府批块地一扶持，最后创业板一上市估值两个亿。你把股份一套现，分分钟实现这辈子的财务自由。
我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明白了，这互联网经济真是一盘大棋啊。
候小亮说，我也就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领会还得在个人，等你干过几票，就觉得也没啥难的，都是套路。
我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成长的意义，果然就是越活越有底气。
候小亮说，今日有缘相见，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跟我说就好。
我说，彼此彼此，有事就说话。
候小亮说，对了，你有内谁的联系方式吗？
我说，谁啊？
候小亮说，还能有谁，就内谁。
我说，你说小N啊？
候小亮没有说话，微微点了下头。
我说，我有她微信，你要吗，她好像最近刚。。。
候小亮突然打断我：不，不要说....
我：咋的啦？
候小亮：最怕空气突然变安静，最怕别人无意的提起，最怕回忆翻滚着不停息，最怕听见她的消息。
我：唉油麻，候总太文艺了，你这歌词给我整得都没法和你接下去了。
候小亮：我就还没做好思想准备知道。
我：想不到血里火里滚过大风大浪里活过的候老板还是如此专一恋旧的人。
候小亮沉思了一会说，我17岁远走他乡，这些年风雨兼程知难而进，全都是因为一句对她的承诺在支撑。只为了有朝一日功成名就，然后霸气得回去找她。可惜这一程去得太久，已经难以兑现。
我：你连她现在在哪都不想知道？
候小亮：我怕我忍不住去找她。
我：也不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候小亮：她过得不开心，我会心疼，她过得很开心，我会失落。
我说，你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
候小亮说，乱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心中一座坟，挤不下其他人。
我说，好吧，有些结，可能只有时间才能当做解药。
候小亮说，有些结，可能要用一辈子才能解开。
我说，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带给她吗？
候小亮想了许久说，不用了。爱恨悲欢青史风尘，不过大梦似长歌，相濡以沫海誓山盟，不如相忘于江湖，只要她一切安好，就好。
我点了点头说，好吧。
等到飞机降落，我和候小亮在托运行李处挥手告别，下一次相见，不知又是在何年何处。
看着候小亮远去的背影，我还是忍不住在微信上给小N留了一条信息：很好奇当年候小亮给你留下了一句什么承诺？
N很快回了消息：哪个候小亮？
我：高中同窗候小亮。
N：实在太久了，记不清了。
我：是人记不清了，还是事记不清了？
N：都，记不清了。
我：哎，真可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N：恋你个大头鬼啊。
我：你怎么能如此绝情呢？
N：你喝大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我很认真地通知你，我见到候小亮了，他还在思念着你。
N：是嘛！我也很认真地通知你，你孩子刚把粑粑拉到尿不湿外面了，现在满屋都是臭的，几点到家，赶紧给我滚回来帮忙洗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