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玲兮小城驿站故事

外婆的路

2022-08-02  本文已影响0人  奇怪怪的阿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时候,我很少见到我父母,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幼儿园是在外婆的背上度过的。

外婆家住在城郊,到城里有一公里多的路程。那条路如今灌上了水泥,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一直都是土路。

在旱季,路上铺满厚厚的灰尘,外婆每走一步,灰尘便会“噗”的一声从脚底四散开来,然后留下外婆解放鞋的大鞋印。偶尔有风吹过,扬起的灰尘便会迷了人眼,流出泪来,你看前方是迷迷蒙蒙,却始终可以看清身后的一连串鞋印。

灰尘四处飞扬,把雨季冲刷出的沟壑填平,可是当季风一来,雨水一多,这条路又会被侵蚀得坑坑洼洼。

外婆的雨伞总是很大,一直都是黑色,伞骨很粗,再大的风也不能把它吹变形。雨水略大时,她会背起我,我来撑她沉重的大伞,雨小时,我便撑自己的小伞,穿着我的小雨靴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但只要踩在她的鞋印上,就不会踩进水坑里,不会脏了自己的裤管,更不会滑倒。等天放晴,路边会开满被冲刷干净的、长得有点像向日葵的“大粪花”,还可以闻到清新的青草香味,这时外婆会收起伞,甩干雨水把伞钩在自己后面的衣领上,走路时,它便随着走路的节奏像钟摆一样摇来摇去,又像一只在向我招摇的手,带着我在泥泞中走向前方的彩虹门。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能伏在大人的背上不用走路自然是一件乐事,但也有例外,那便是她带我去打青霉素的时候。

由于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所以在那段所剩无几的记忆中,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却始终弥漫。有时候病重了,打多了针水,连尿出的尿都是青霉素的味道,况且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打青霉素要比打一般的针痛得多。所以,当时去打针是一件我极为反感和讨厌的事情,以至于二十多年后,我依旧对针筒和针头充满抵触情绪。

因此,每当外婆背起生病的我时,我便顺理成章的不快乐起来。

我伏在她的背上因发烧而稀里糊涂,她的一只手掌便会一直轻轻拍我的屁股,还会不停地和我说话,仿佛怕我会就此一命呜呼。她说的话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我都记不起她到底都说过些什么,只记得在当时她的确是和我说着话的。

有一句话不是出自她口,而是出自一位邻居阿姨,我自始至终印象深刻。

那会儿,我和外婆一遇到这位阿姨,她便会管我叫做“啊婆的干蚕豆”。外婆每次听到这句话时都会笑眯眯的,我却很讨厌这个“雅号”,原因是当地的古老传说中,有个叫长奶婆的妖怪,会在半夜“咔嗒咔嗒”嚼人的手指头,嘴馋的孩子问她在吃什么,妖怪回答:“是啊婆家拿来的干蚕豆”。

由于那时周围同龄人很少,我自娱自乐出了一身怪脾气,于是这位阿姨又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小怪弟”。

我自然也“不负众望”。

有时候脾气来了,我便会像倔牛一般犟着不去幼儿园,外婆就会恐吓我,诸如“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当垃圾大侠”、“不去幼儿园就不带你去广场玩”、“不带你去见妈妈”之类话语是她的常用说辞,但时间一长,我就不再吃这一套了。此时,她就会使出撒手锏:拿出蛋黄派来诱惑我。其实那是她早就偷偷买好,专门藏着用来应付这种突发状况的,只要她拿出这个,我便“一切都好商量”,屡试不爽。

有时我还会讲条件,让给我蛋黄派,并承诺放学来接我的时候给我买甜筒吃,我便会心满意足地趴她的背上,边吃蛋黄派边去上学。然而实际情况是,她一接到放学的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我一个人在街边号啕大哭,她算准了我绝对不敢一个人留下,于是,哭够了的我只好又哭哭啼啼,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后来我在我妈、我姨和舅舅口中听到他们对外婆的一致印象,说他们小时候外婆极为严厉,是绝对的权威,稍微顶嘴都会被细棍子抽一顿,那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幸运,或者说,是幸福!

我就那么朦朦胧胧地在她的背上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我被接走了。

我又辗转到了奶奶家,去上小学,一年只能看望外婆几次,渐渐地,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可每次见面,我都觉得外婆一直还是那个外婆,总会笑着给大家讲我小时候的各种糗事,笑得前俯后仰,笑得都没了声音。

我以为外婆会一直这样,会给我蛋黄派,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背着我去打针,会叽里咕噜地和迷迷糊糊的我说话,她会安慰我说:“你不是阿婆的干蚕豆,而是阿婆的小心肝。”打完针后,她还会把热毛巾团敷在我僵硬的屁股上。

我希望她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吓唬不听话的我,其实我最怕听见她说:“再闹我不领你了。”

但,外婆已经离开很久了。

此前回去看望外公,依旧经过那条土路,路边是各种废品收购站。砍了又长,长了又砍的“大粪花”枯枝被人堆成堆,等晒干了再被人用打火机燃做灰烬。

几年前,外公也走了。

他走后不久,这条路被做了硬化,成了坚硬板实的水泥路。晴天不再有厚厚的灰尘,雨天也不再坑坑洼洼。

我没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我妈告诉我说,外婆临走前似乎对我怀有愧疚,因为她觉得是他没带好我的缘故,让我小时候缺了钙,以至于没能让我有个健康的体魄和快乐的童年,甚至还落下了鸡胸的毛病。

如今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又会时常走在那条路上。

无论如何,我似乎总能在路上看见外婆清晰的足迹,沙埋不尽、雨淋不淡;我还看见外婆把她的雨伞勾在后方的衣领上,一摇一摆地给我引路,路的尽头是彩虹门,门后是一个温暖的童年。

您看,“干蚕豆”长成了一个一米八二的男子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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