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早晨6点多，梅奶奶就醒来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缓缓转头看看隔壁病床上的老伴儿—葛爷爷。

梅奶奶蠕动身子，下床时颤巍巍的，拄着根木拐杖，拄拐杖的手比拐杖还细，似老树在秋日的枝桠。

她磕磕绊绊地挪到葛爷爷床边，伸出布满褶皱干皮的手搭在葛爷爷同样枯槁的手上。不发一言，只眼睛盯着生病的老伴儿，专注着对方的眼睛。

葛爷爷已经中风多年，卧床至今，现在也不会说话了，只一双眼睛盯着梅奶奶。他也似乎遗忘了许多人，包括梅奶奶。每日混浊的眼里都像布满疑问。

两个90多岁的老人已花白了头，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

梅奶奶拢了拢掌心里的微热，另一只手抵着拐杖，眼神不动，只是眼尾的纹路里漫着温柔与不舍。她走路已经不方便了，站着时也需要倚着可靠物。

每日清晨她都会像现在这样在老伴床边逗留，直至累了，才肯慢慢挪回自己的床。

倚着床栏近三四分钟，此时梅奶奶应该有些累了，她扶住拐杖，轻轻收回手。宽大的衣摆荡过床栏，显得衣服内的身躯格外瘦削。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仍不掩眉目中满满的暖意。

老了或许都喜欢安静，梅奶奶很少说话。她喜欢用那双安然又湿润的眼看人，仿佛眼里都是对方的影子，令人不知不觉中就放柔了动作，生怕惊扰了他们的宁静。

大概又僵立在原地一分钟，梅奶奶才挪动脚步，微晃着身影一步一步远离。

葛爷爷的眼珠随着她的挪动而缓缓转动。最后看的有些累了，又幽幽地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又睁开眼，动不了脑袋，只两颗不怎么明亮的眼珠左右徐徐打量着，不知是不是在寻找什么人。

住在医院中，似乎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或许是因为他曾经的温柔，也或许是因为他曾经的宠爱，一直温暖着她的岁月，使她不愿离开他的视野。看见他们，不禁都只剩下美好的猜测。

梅奶奶慢慢躺回床上，微倾身子，弯着头看看葛爷爷，又缓缓闭眼休息了。

另一边，葛爷爷也好像累了。他疲乏地瞪了瞪眼睛，终究还是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似懊恼，又似放弃了，他耷拉下眼皮，口角轻轻扯动着，也不知是不是想说什么。可惜太久不会说话了，此时也没有奇迹发生。

渐渐的，外边开始有各种活动的声音。

隔墙的大妈帮着买了早饭给梅奶奶。爽利的性子搭配她干脆的行动，开门进屋放饭一气呵成，但仍不敌外边杂乱的声音不断传进房间。

她快速地眼角略过两位老人，轻微的胸廓起伏伴着弱弱的呼吸声，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迅速出门带上门，也不发出半点声音，愉快地回到隔壁聊天。

梅奶奶是真的累了，她听到了外边的声音，知道那位好心的大妈送来了早餐。她想睁开眼睛好好谢谢她，但好像快没有机会了。

太累了，累到动不了，醒不来。

葛爷爷不知是被什么惊醒了，猛地睁开眼，嘴角不断抖动，却仍发不出声音。满脸的皱纹都在诉说着他的急切。

房间里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梅奶奶面容安详的躺着。隔壁床上的葛爷爷又睡着了，撇着嘴角似乎有点委屈，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孩子气。

待到护士再次查房，他们还是那么安静的躺着，但梅奶奶已经再也陪伴不了葛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