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图片源于网络
（一）
闹铃还没响起，尹文希就醒了。时针指向数字六，屋外漆黑如墨，四下寂静无声。他揉了揉眼睛，皱起眉头，眯起眼睛，看向床前的一幅全家福框照。相片中是他们一家三口，女儿小橘站在他和妻子娜娜中间。时间正不断向前，妻子离世已有快五年，照片上的她笑起来和蔼，两个酒窝可爱至极。他起身褪去睡衣，换上便服。闹钟响了。
双手接过水龙头流出的冰冷的水扑向脸庞，绵软的刺激感杀死慵懒的分子，他抬头看向镜子，下巴处的胡子又明晰几分。经过女儿房门的时候，没听见什么动静，应该还在睡觉。冰箱里剩下几个鸡蛋，他把鸡蛋拿出来，左手拿碗，右手把鸡蛋敲开，拇指和食指轻微用力，蛋液便乖乖流进碗里。他打了四个鸡蛋，加半勺盐，而后用筷子把鸡蛋搅匀。
切好葱蒜之后，尹文希起火烧油，把蒜炒香，然后加水。等待水温升高的时间里，他一直盯着窗外。天色渐渐变亮，山边的云朵被即将露面的太阳染红，几只灰色飞鸟从厨房的窗前经过。正要下宽面的时候，小橘问，“爸，今天的早饭是鸡蛋面吗？”
尹文希身子一颤，手里的宽面小半掉进锅中，“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你刚刚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
“这样啊，今天的早饭确实是鸡蛋面。”尹文希看着锅里的面条，又加了些，把火候调小，“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煮面的话，加油炒蒜出香，加水，再把水煮开，然后把面下进去，这之后呢？” 小橘走近锅灶，弯腰看着锅里沸腾的水和渐渐变软的面。
“不用等水沸腾，水底有气泡升起的时候，就可以加面条。之后把火调成……”
小橘忽然跳起来，说，“对了，我要吃鸡蛋花，不要吃水潽蛋！”
尹文希接着之前的话说，“先调成小火，再加入调料，面煮好之后，把已经搅匀的蛋液缓缓倒进锅中，不断用锅勺搅拌，等面熟了，最后再加生抽、葱，就好了。”小橘点点头，小声喃喃道，原来如此。尹文希让女儿洗净碗筷，盛了两碗面放在桌上，量刚刚好，多了些汤。
快吃完的时候，尹文希说，“吃完我送你去学校。”小橘说，“爸，你忘了吗？之前的地震波及到了学校，老师让我们回家休整一些时候，今天不用去上学。”
“学业上没问题吗？”尹文希问。
“我已经高三了，该学的东西都学了，那些复习的内容没什么问题的。”
“行，那待会你就待在家学习，我去上班。桌上有零食，饿了可以自己吃。冰箱里倒是没什么水果了，我到时候……”
“爸，你怎么了？你工作的那栋楼被地震完全摧毁了，当时还死去了不少人呢……”小橘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里蓄了些许泪水，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飞进小橘的眼睛，又从小橘的眼睛反射进尹文希的眼中。尹文希的时间像是忽然静止了，顿了一会，说，“瞧我这记性，”尹文希笑了笑，“我都忘记当时发生什么事情了。”
“爸，你一定是被石头砸傻了。”小橘嘴角微微向上，眼睛却没有舒展，“地震当时，你也在楼内工作，地震来得很突然，没过多久，楼就塌了，救援人员找到你的时候，你昏迷在石头下面，两个石头正好立成桥。当时你脸上都是血，我哭了好久，害怕你也离开小橘。”
尹文希愣住一瞬，眼神不由得柔软起来，摸了摸小橘的头，“我不会突然离开你的，先吃早饭吧，小橘。”小橘伸出右手，舒展开小拇指，说，“那我们拉钩。”尹文希也伸出小拇指，说，“好，我们说好了。”
他们决定一起去街上买菜。出门时，小橘夺过尹文希手中的钱包，说，“今天我来带你买菜。”小橘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淡绿色裙摆随风飘动，脸上的悲郁一扫而空。“冰箱里的食物差不多都吃完了，这次得多买些东西。” 尹文希对眼前的女儿说。
时间尚早，街上倒是热闹。尹文希带着小橘走到王婶铺前。王婶穿着微微有些脏的工作服，头发扎成一个小团子，太阳光下，发质稍显干枯。尹文希从前总是来此处买蔬菜，有时也带着小橘来。再之前，就是妻子来此处买菜了。眼前的王婶眼袋发黑，形容枯槁，一脸憔悴模样，想必是受地震波及不小。小橘松开原先牵着尹文希的手，小跑至蔬菜前，“我想吃茄子、番茄和包菜。”
王婶一看到小橘，眼睛就红了起来，她用左手捂住嘴巴，一面伸手用袋子去装蔬菜，一面说，“今天是小橘来买菜啊，想吃什么阿姨都给你装。”小橘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说，“谢谢王阿姨。”王婶装好蔬菜后，从侧边走近小橘，摸了摸她的头，搂着她肩膀说，“小橘真懂事，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尽管来找我就是。”小橘回抱王阿姨，说，“好的，阿姨你也要好好休息哦。”
尹文希提醒小橘，“顺便买些鸡蛋和葱蒜回去吧，蔬菜的话，也可以再多买些。”小橘又挑了些其他的东西，递出去，“王阿姨，再加上这些东西，算算吧。”王阿姨接过装好的蔬菜，又送回去。
“阿姨今天我心情好，不收你钱。”
“那怎么行，今天我要自己好好买菜。”小橘拿出之前从尹文希那边夺来的钱包，“买东西是一定要付钱的。”结账之后，尹文希先是夸奖了她，当他要去接过王阿姨手中装满菜的袋子时，却被小橘抢先一步，“我来。”小橘说。
尹文希忽然觉得小橘懂事了许多。从前小橘并不如此，她喜欢把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交到他手上，然后一蹦一跳地，去各个商摊前，东看看西看看，偶尔遇见想要吃的零食，或者看上眼的东西，会对他撒娇，求他掏钱帮她买下来。他总会抚摸小橘如她母亲一般漆黑柔顺的长发，然后说不行。小橘会哼的一声，然后继续往前走。他觉得这时候的女儿最可爱。
回到家时，小橘直接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桌子上。尹文希提醒小橘，不能这样直接把这些都放在桌子上，不然过不多久，会发臭的。小橘停住，问，“不然呢？该怎么放？”尹文希耐心地教她，“像番茄、茄子一类的蔬菜，需要放在冰箱上面这一层保鲜的空间里面，而这些肉类的东西，就要放在下面……”
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尹文希的话。小橘跑到门前，透过猫眼，看见一个穿着淡灰色布衫的女人，她的泪痕很重，从眼睛和鼻子的交界线一直往下，快到鼻翼处才消失不见，头发看起来很粗糙，简单地扎起来，夹杂着许多白发。她似乎有些犹豫，敲了两下门又停下，在门口不断走动，嘴角下弯，不时叹气。她又要敲门，小橘直接把门打开了。
“姑姑，你来这里做什么？”小橘疑惑地问道。
“小橘，我是来给你送点东西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个泰迪熊玩偶。”姑姑拿起放在旁边还装在白色薄袋里的玩偶递给小橘，“还给你带了些零食和菜、米之类的东西。”小橘笑着说，谢谢姑姑。她拿着东西进了屋，发现姑姑还站在门口，“姑姑，你怎么不进来？”
姑姑习惯性地理了理衣服，说，“我这就进来。”她环顾房间，目光停留在桌上装着蔬菜的红色袋子。小橘有些得意地说，“这个啊，是今天早上和我爸一起去菜市场买的哦，毕竟我都成年了，早该学着上街买菜了。”
姑姑说，“和你爸？”
“对呀，他不就在那儿吗。”小橘向冰箱旁边看去，“爸，你看，姑姑来了。”
尹文希回以目光与满面笑容，但是一言不发。姑姑也望向他所在的地方，然后拍了拍小橘，说，“你俩还真是像呢。我们先把东西放进冰箱吧。”尹文希往边上走了几步，让出位置。姑姑有条不紊地把东西放进冰箱。小橘也站在旁边帮忙，把蔬菜和肉食分别递给她。
“我最近搬到这附近的房间来住了，就在你们小区出北门往左走一公里路左右的地方，小橘，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姑姑问。小橘有些疑惑，“我们很好啊，不用姑姑操心。”姑姑忽然转过脸去，双手捂住脸庞，无声呜咽着。小橘不明所以，只是轻轻拍着姑姑的背。她回头看向爸爸，尹文希的脸色不知为何也不怎么好。小橘说，“姑姑你到底怎么了？我们真的没事的。”
姑姑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坐在沙发上牵着小橘的手，说，“好的小橘，我是说，我就住在附近，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我都在的。”小橘发现姑姑的手原来这么坚硬，更像一个成年男性的手。她想起来，太爷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人，父亲说过，当时家里许多活都是让姑姑来做，而不是他。长满老茧的手让小橘觉得很安心，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姑姑看向冰箱的方向，对尹文希说，“麻烦你照顾小橘了。”
但尹文希并不站在冰箱旁边。
姑姑走时，小橘和她道别，随后转头对尹文希说，姑姑都要走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尹文希不语，只是鞠了一躬。小橘有些生气，转身要走向他，忽然腰间一热。姑姑搂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已经成年了，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后来姑姑每隔几天会来探望一次，每次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带些食蔬和零食，然后摸摸小橘的头发。
小橘问尹文希，什么时候给我补一个生日？尹文希有些讶异，问，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小橘说，我生日那天，地震正好来了，你晕倒在公司附近，然后躺在医院呢，所以就没过。尹文希觉着怪怪的，脑海中记忆夹杂着思绪忽然打破模糊的门框，他的瞳孔一缩，想问小橘。小橘打断他的思索，接着说，医生说你头部有钝伤，应该是被砸到了，但是很幸运地没有什么大伤，只是被砸晕了。尹文希沉默少顷，说，那我们重新过一次吧。
尹文希带着小橘去蛋糕店。小橘在架台挑了一个青色的蛋糕。蛋糕上的水果是青提，白色奶油裹成几朵鲜花，花瓣末梢用彩色奶油点缀，青提下边用黑巧克力写着一行飘逸的英文——go ahead。
向前。尹文希想起妻子在世时，总喜欢说，向前。那是一个沉寂的夜晚，他正因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喂，喂”老板又重复了几次，递出纸笔，“蛋糕就选这款的话，写一下地址，到时候做好了给你送过去。”小橘接过，填好地址。俄而，老板递出一张长长的黑白发票。尹文希忽然想起，自己被砸晕之前，似乎手里也握着一张这样的发票。他问小橘，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我手里也握着发票吗？小橘仿若没听见尹文希的提问，她向老板致谢，然后转身对他说，我们先回家吧。
没有叫其他人，姑姑今天也没来。尹文希问小橘，需不需要再喊些人来？小橘说，有你陪着我就好了，爸。尹文希关灯，点亮蜡烛，然后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橘带着寿星的帽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烛光一闪一闪，轻抚她的脸庞。她许愿，希望自己可以如同母亲所言一路向前，希望父亲可以一直这样陪着她。尹文希唱完歌，小橘就吹熄蜡烛。十九根蜡烛挤在蛋糕上，小橘吹熄了一大半，还有一些仍旧点燃着，正要再吹一口，尹文希“呼”地吹熄了剩下的蜡烛，说，生日快乐，亲爱的。
房间陷入漆黑的沉静中。有人在敲门。敲三下停一会，又敲三下，如此重复。声音有如刻在木板上的镌字一般清晰。小橘忘记看猫眼，直接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不是姑姑，留着柔顺的短发，一身轻便的穿着，脸上满是担忧。小橘惊讶得后退半步，杜老师？你怎么来了？
（二）
尹文希对杜老师有印象。第一次记住杜老师的名字，是因为初中的一次家长会。那次家长会开在下午，四点到六点的时候。他三点就到了教室，找到小橘的座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等待家长会的召开。很吵闹，几个家长似乎是认识，围坐着开始聊天。聊天的内容无非是自己的孩子多么优秀，自己平时如何管教自己的小孩。前面的几个人也转过头想和他说话，但是他只是应和两句，无心与之攀谈。当时尹文希心里想着的，也全是今天小橘生日的事情。
那天他已经和妻子一起订了一个六寸的粉红色的草莓蛋糕。几个草莓捧起一个白色巧克力做的立牌，立牌上写着：生日快乐，小橘。粉红色的奶油上面有一行圆体英文字，go ahead。妻子眉眼弯弯，说，向前，这个词真漂亮。
他心里想着，六点家长会就结束，他回到家应该是七点，回家的途中，正好去蛋糕店领一下蛋糕。妻子在家里准备丰盛的晚饭，小橘在房间自习。他没怎么给小橘买礼物，到时候可以去学校对面的店里看看，文具店或者书店。小橘不怎么喜欢看书，但是喜欢各种各样的文具，尤其是笔。
一个稍显肥胖的男老师拍了拍墨绿色的黑板，用正式的语气说：“感谢各位家长来参加本次的家长会，我是2班的班主任……”尹文希不怎么关心家长会上说的事情，他觉得这些话大部分是废话。小橘是很乖的小孩，成绩虽然不是顶尖，但也算中上一类。老师在台上说的，无非是希望家长对孩子多些管教，寒暑假可以多给他们买些作业，不要让小孩碰手机一类。他对此并不理会。他完全尊重小橘的意见，小橘想要什么，就去给小橘买什么。
各科老师都上去讲了班级对应科目的情况，点名了几个成绩特别优异的，也说了几个成绩还有待加强的学生。几乎都没有提到小橘，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杜老师。杜老师当时也是短发，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T恤。她是语文老师，说完本班级语文的大致情况后，看向尹文希说，小橘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她的语文成绩虽然并不拔尖，但是一直在进步，我很喜欢这个乖乖的小孩，想在家长会上表扬一下，语文学习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希望各位家长督促小孩沉下心来学习，听老师的话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向前行进……尹文希表面镇定，但是心里还是感觉暖暖的——没想到自己的小孩也会被老师如此喜欢。宝贝女儿。
家长会结束后，杜老师特意过来找尹文希。她夸小橘是个好苗子，平日里学习很上心，也很听她的话，背书、作业都不落下，是她的课代表，每次收作业或者其他事情都完成得很好。尹文希发自内心地笑，说，这孩子在家也很乖。杜老师接着夸他，说他平日里把孩子教得不错。尹文希尴尬地摸摸脑袋，说，其实全靠小橘自觉，我平时都没怎么管教她。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尹文希说，杜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是小橘的生日，我还要回去给她过生日呢。杜老师眼睛稍稍睁大，眉毛上扬，惊讶道，原来今天是小橘的生日啊，那麻烦你帮我也给小橘说一声生日快乐。尹文希说了声好，转身就离开了。
回到家时并没有看见妻子。他把顺路取的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去房间敲门，问，小橘，你有看见你妈妈在哪吗？小橘打开房门，说，妈刚刚说出去买点荔枝，过不久应该就回来。小橘最爱吃的水果就是荔枝，他们竟然忘记买荔枝了。
尹文希给小橘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一个粉红色笔袋，外边印着蜡笔小新的图案，里面插满了圆珠笔，他也不知道小橘喜欢什么笔，所以就挑了些他觉着好看的笔放进去了。他觉得现在送出去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拿出来递给小橘。小橘双眼放光，惊讶地说，我天，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尹文希摸摸小橘的头，说，生日快乐，亲爱的。小橘激动地抱了尹文希，说，谢谢爸爸。
他们一起坐在大厅等妻子回来。先来的不是妻子，而是一通带来噩耗的电话——妻子出车祸了。他带着小橘去医院签字、处理之后的事情。没什么需要期待的事情，到医院时，医生就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遗憾的语气说，我们尽力了，但是她伤得实在太严重。是醉驾，听说，她从斑马线过马路时，烂醉的司机直接撞过来。那一定很痛，他的心仿佛绞起来，用于供血的气力改变朝向，挤压着他的心脏，他眼前出现点点星光，身子有些晃。医生扶住了他。
醉驾的司机跪在他面前大哭，道歉，扇自己的脸，说，我该死，我真该死。他心里生不出怨气，握停了眼前仇人的手。他没说什么，因为事已至此，就算他用拳头狠狠击打他的脸，一刀捅进这个男人的腹中，妻子也无法再回来。他觉得世界仿佛忽然和自己产生了一条裂缝，不大，但是无论他怎么用思绪填补，都无济于事。他想起与妻子的种种经历，他们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然而一切都这么忽然地消失了，就仿佛松开的气球不断上升，然后忽然炸开，掉落。他想起妻子漆黑澄澈的眼睛、小巧可爱的酒窝、温暖细嫩的手心，想起她的笑，她的惊，她的哭……
小橘在哭。她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用颤抖的哭腔问，妈妈呢？尹文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妈妈有点事情，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小橘知道他在骗她，只是眼泪还是不断流下来。他们回到家里，尹文希还是把生日蛋糕拿出来，给小橘带上寿星的帽子，强忍悲痛给小橘唱生日歌。小橘眼睛下有着淡淡的泪痕，她擦了擦眼睛，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
“生日快乐，小橘。”
杜老师如是说。她并非专程来给小橘过生日的，但看见屋内的装扮还是如此说道。自地震以来已经过去约莫一个月，学校也遭受地震波及，好在当天是周日，学生大部分不在学校。地震过去两周后，校长便通知学生们返校上课。
但是小橘一直没来学校上课。当小橘打开门时，杜老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觉得眼角隐隐有决堤的冲动，二话不说先抱住小橘。她问小橘，为什么这么些天都不来学校上课？小橘沉默着。
杜老师抬头看见黑暗的房间中微微跳动的烛火和精致小巧的蛋糕，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不太合适。于是她接着说，生日快乐，小橘。小橘这才舒展开紧皱的眉头说，谢谢杜老师。杜老师问，你生日不是一个月前吗？怎么现在又过一次？
小橘偏过头，嘴角上扬，说，我爸说上个月生日没过成，今天给我补过一个。窗户外有些光照进来，不知月光还是灯光。杜老师后背有些发凉，睁大了眼睛往房间四处看，只看见夜晚的微风轻轻摩挲着窗帘，黑暗中茶几和沙发都静静地待在原地。她问，你爸？你爸在哪里？
小橘指向桌子右边的一个凳子，说，不就在这吗，刚刚还给我唱生日歌呢。杜老师觉得眼睛有些酸，但还是说，你父亲在一个月前的地震中就已经去世了。小橘站在原地，半响无言。
杜老师记起五年前的事情。开完家长会后，她才知道原来当天正好是小橘的生日。她一直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孩，小橘也总是会来办公室问她问题，或者找她聊天。在她心里，小橘已经和女儿一般地位了。
生日后，小橘还是照常来上课。她课间去和小橘补了一句生日快乐。小橘听到这句话，嚎啕大哭起来。杜老师后来才了解到小橘生日当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周之后，杜老师去看望小橘。那时小橘家里多了一个人，是小橘的姑姑。姑姑留杜老师一起吃午饭。
四个人正好坐在两边，主位空出来，但是放了餐具。尹文希时不时对着主位喃喃自语，问菜做得怎么样、自己前几天在公司遇见了什么事等等。姑姑说，自从小橘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他总是说，她还活着。尹文希大怒说，娜娜没有走，她就坐在这边好好的。姑姑对尹文希说，如果娜娜还在，她肯定不希望你是这样子，而是你往你能不断向前。
小橘开始哭起来。轻轻的那种哭，泪水如春雨一般缓缓从脸庞流下，啜泣声也静悄悄。杜老师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上前不断用手撇去小橘的眼泪。她心里再无半点对小橘这么久不来上课的气愤。她知道小橘对自己的学业到底有多上心，也知道小橘对父母有多爱惜。杜老师一如五年前姑姑对尹文希那般，说，如果爸爸还在，他肯定希望你能不断向前。小橘止住哭泣，望着杜老师。
尹文希不再站立不动，而是上前拍了拍小橘的肩膀，说，前向走吧，亲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