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来写《这个杀手不太冷》
1
很久之前,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银皇后。
她告诉我说,银皇后和其它植物不太一样,喜欢阴暗又不通风的地方,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看着我:“里昂,这种植物如果用温水浇灌的话,可以存活很久。”
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就像去年我看到的一头小鹿那样,湿漉漉的如同山边春天融化的雪水。
她主动拥抱了我,然后用带着幽兰清香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说道:“里昂,如果没有你,我宁愿在阴暗的房间里呆一辈子。”
那天晚上,我目送着她静悄悄地穿过雷奥纳多家的酒馆所在的那条街道,然后消失在街的拐角。
就像以前她背着她爸爸出来见我的每一天一样,我又一次祈祷希望她爸爸不知道她来见过我,不然又要发怒骂她了。
2
第二天她死了。
3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帮马里奥叔叔给南区送牛奶,送报纸的大卫跟我说:“嘿你知道吗,那个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就是住在我们那边的露琪亚,被他爸爸一枪打在了脑袋上。”
那天阳光很好风也轻微,不像以前我送牛奶的时候会觉得有一点冷,毕竟我没有多余的衣服。
但是我忽然觉得很冷。
我一拳打在大卫的脸上,他的血立刻就从鼻子里面出来了,沾在报纸上。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发狂,跳着脚用破旧的衣袖捂住嘴:“里昂你这个疯子,你赔我的报纸。”
我没有理他,继续去送牛奶。
像往常一样。
那天晚上我坐在那个废弃的小工地里等我的女孩,漫天的星星格外好看,就像露琪亚的眼睛一样。
她没有出现,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托她的邻居小女孩来告诉我她没法出来。
第二天我没有去马里奥叔叔那里。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那个废弃的小工地里等我的女孩,漫天的星星也很好看,就像露琪亚的眼睛一样。
她没有出现,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托她的邻居小女孩来告诉我她没法出来。
直到我听到了她爸爸在雷奥纳多家的酒馆的声音:“那个狗……狗娘养的婊子……不听我话,不听我话就砰……警察也只能说……意外……意外,雷奥纳多,你个大傻白猪,再给我一品脱朗姆……朗姆……”
我抬着头,星星在我的眼里慢慢地融化,不知道是黑夜开始哭还是我在开始流泪,我开始明白有些景色再迷人,也不值得思念。
4
我在五百英尺外用来福枪杀死那个醉得像死狗一样的男人的时候,我19岁。
杀死那个男人之后,我带走了露琪亚窗台上没有收进去的那盆银皇后,坐上了去美国的船。
上船的时候那个胖水手告诉我,这条船两年之后才会重返意大利。
我没有迟疑就上了船。
因为我知道,意大利的星空很美,阳光很温暖,所以我不会再回来了。
5
“该死的,我告诉过你,这样不专业。如果你用掉那8发子弹也没有解决掉目标,最后一发子弹请对着你自己的脑袋扣进去。”安吉丽娜是教我第一次用伯莱塔92的人,我爸爸在帮一个叫做唐尼的人做事,而唐尼叫我跟着安吉丽娜学习。
学习杀人。
“里昂,你要成为这个城市最好的杀手。”这是我见安吉丽娜的时候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有三十多岁了,长得不漂亮也不难看,脸上有雀斑,她的小腿和大腿笔直地成一条线,这代表着随时随地她都控制着自己的腿的力量。
轻巧管,力无限。
我一直以为意大利那个地方已经是地狱了,后来我明白只要有可卡因、女人和扑克这三样东西,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人间。
安吉丽娜告诉我要在扣动扳机前才开狙击枪的瞄准镜盖子,告诉我遇到难缠的对手就和他们玩一次拉环游戏,赌手雷这种东西足以挥动死神的镰刀,告诉我每一种枪的后座力都是不一样的,告诉我尽量只喝牛奶,而不要想着去尝试威士忌或者是万宝路,那会让自己丧命。
我每天都锻炼到没有力气去想露琪亚为止。
可是我每天要去给我的盆栽浇水,还会在出门的时候把它放在阳台吸收一点点儿阳光。
安吉丽娜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这是唯一她没有管我的事情,可能是她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吧。
6
唐尼是个很好的人,他很自律,有很多小孩,在纽约小意大利这边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对我很好,他第一次接到我的时候跟我说:“你知道吗里昂,这盆栽原产地在中国那边亚热带,是一种很好的植物,真是漂亮的小家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他很喜欢我的盆栽,所以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尽管他到店之前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你可以信赖我,里昂,你将会是纽约最好的杀手。”
到店之后,他举着一瓶芝华士问我:“要来一点儿吗?”我摇摇头。
他给我倒了一杯牛奶,见我正盯着一个小猪玩偶看得入神,笑着说道:“里昂,这个世界上,猪,是很可爱的,因为他们比人友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其实我知道,知道一个地方的所有事情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7
唐尼让我杀掉安吉丽娜。
我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哪怕我单独去杀一个玻利维亚佬的时候,我开枪都没有手抖,虽然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去干掉目标。
“为什么?”我问道。
“不为什么,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大于她的生命,那么应该如此。”唐尼依旧把手放在下巴的位置,就像我第一次告诉他我为什么来美国一样,脸上尽是严肃。
我没有说话,他也很耐心地等我。
他知道我会答应。
也知道我会痛苦。
8
当我坐在安吉丽娜面前告诉她我是来杀她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你为什么笑?”我不明白。
“里昂,从第一天唐尼让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一个优秀的杀手是不会来告诉目标我将要杀死你的,你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安吉丽娜依旧在笑。
我低下头去,觉得很无助,我不能违背唐尼,但我不能杀掉安吉丽娜。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头皮感觉到一个枪口正压着我。
我甚至都能听到里面死神咆哮的声音。
那是我用的最熟的枪,也是安吉丽娜最喜欢用的枪,伯莱塔92系列,9发巴拉贝鲁姆弹,最多只能杀死8个人。
“里昂,你有情感,这可不行,一个杀手有情感的那天,就是他的死亡倒计时,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吗?千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有感激之心,爱慕之心,你只能相信手里的枪。”我低着头,任凭冰冷的枪口抵在我的额头。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生活,去看电影,去买牛奶,去照顾你的盆栽,但是呀,里昂,该死的你能杀任何人,该死的任何人就能杀你。”她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以前小镇上露琪亚的邻居小女孩的祖母,那是唯一一个告诉他要坚持的人,哪怕自己是个穷小子而露琪亚是整个镇上数一数二的富贵家庭。
“可是我……终归是一个人啊。”我知道面对枪口应该怎么办,可是教我应该怎么办的人此刻正拿枪要杀我。
“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每一个都是!都是!”她忽然咆哮起来。
我抬起头,感觉枪口的那头并没有用力。
安吉丽娜早已泪流满面,我却笑了起来。
9
“你记得你的承诺吗?”她扣了一下扳机,空响,然后把枪递给我。
我拿起枪对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她泪痕还在的脸庞,扣动扳机,空响:“记得,不杀女人,不杀小孩。”
“如果死的是我,那么你记得告诉唐尼,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她扣动扳机,空响。
第三发了,死掉也好,就不会觉得难过了,我心里默念道。
“好的。”我扣动扳机,依然空响,“安吉丽娜,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年轻的时候痛苦?”
我问完后,喝了一大口牛奶。
“总是这么痛苦。”她拿过左轮,重新把枪抵到自己的脑袋上,“里昂,你会在以后爱上另外一个人吗?除了露琪亚。”
她没有扣动扳机,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我却忽然被她丢出来的这个问题打得手足无措,我发誓,她之前和我相处的所有时间里,她没有说过一个爱字。
我抬头看着这个比我大十多岁的女人,她的眼睛里有血丝,雀斑也还在,我还是没有觉得她很漂亮。
“安吉丽娜……”我轻声呼唤。
“回答我!”她忽然歇斯底里。
“不知道。”我坦白道。
她笑了一下,忽然把枪撤离头部,对着心脏的位置连开两枪,一声空响,一声闷响。
“里昂,记得孤独下去,你才能活着。”她瘫坐在椅子上,左轮的子弹穿过她的心脏打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掩埋了这应枪声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纽约的阳光穿过半掩的窗帘,照耀在她如玫瑰盛开的胸口。
那是我第一次玩俄罗斯轮盘,也是最后一次。
我才明白,安吉丽娜的左轮手枪,从来就不是俄罗斯轮盘的赌具。
10
我告诉唐尼安吉丽娜已经死了。
唐尼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可以信赖我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喝他的牛奶,出了店。
11
纽约很大,大到我一出小意大利这些街甚至会不知道坐什么线路的地铁,所以我接活一定会问唐尼回来怎么办,我不识字,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除此之外,我觉得我没有弱点。
纽约很小,小到能容下我安然入眠的地方都没有,安吉丽娜死后,我发现我失去了在床上睡觉的能力,我会一次一次一次地惊醒,我只能戴上墨镜坐在椅子上睡觉,并反复证明那句话的正确性:我只能信我自己的枪。
我要用的钱不多,所以佣金的大多数还是在唐尼那里,毕竟让我自己来管理这么一笔钱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在我开始觉得人类并不友好的时候,我开始相信金钱所带给人的安全感。
我试着去了解银皇后这种植物,它的花语很有趣:无根之木。
只要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就真的都没有根。很多年以前我知道这种感觉,很多年以后我也没有再相信会出现能称为爱情的事物了。
毕竟,我不会在想着谁能闯进我的生命,我能杀任何人,任何人就都能离开我。
我在纽约常常搬家,公寓,旅店,只有淹没在人群中,我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照顾好我的盆栽,并且带走我想带走的人的生命。
没有情感,就不会死亡。
我笃定地相信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12
我后来搬到了一家公寓。
那里面什么人都有,这正是我想要的,喧闹能给我一点安全的感觉。我的邻居经常吵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我也不想知道,我并不想去打扰别人的生活,就像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一样,这会让我感到不安。
邻居家有个小女孩,经常在走廊抽烟,经常挨打,我记得第一次我跟她说话的时候是我路过,她希望我为她保密不给她爸爸说她在抽烟。
有一天,我刚看完电影回去的时候,发现她鼻青脸肿地站在楼下,虽然她转过头去,我仍然看清了她鼻子和嘴角正在流血。
我想了想,掏出手帕递给她。
她接了过去,可爱的脸庞上有很多血。
我正准备离开,她忽然开口:“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我似乎被雷击中,为这似曾相识的话语。
然后我开口告诉她这个事实,就像安吉丽娜当初告诉我那样:“Always like this.”
我将手帕留给了她,转身离开。
不过又是一个路人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13
她叫玛蒂尔达,我死之前最爱的女人。
原来人,不会永远孤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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