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

我是一个乞丐，这条街上唯一的乞丐。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胡同口坐着，向每一位给我施舍的人道谢。但是今天我不打算坐在那里了。

我知道干我这行的有能赚大钱的。他们打扮地破破烂烂地端着碗，茶缸，或者什么都不拿，见到人就凑上去嘟嘟囔囔示意要钱，行人不耐其烦，给一块钱图个清净。

也有同行伪装残疾人，或者没腿，或者没胳膊，或者是聋哑人，反正要让人觉得他无法靠自己活下去，靠博取他人同情要钱。

还有同行谎称出来找丢失的孩子，或者找跑掉的老公，总之是没钱回家了或者没钱吃饭了，他们穿的稍微像样点，好让人觉得他们确实不是乞丐。

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就在昨天晚上，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了。在那之前，我没他们那么贪心，只要饿不死我就很开心了，但我依然是一个乞丐，可以自食其力但是自甘堕落。就在昨天晚上，我发自内心不想做一个乞丐了。

昨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大街上睡觉，这个季节很舒服，不冷，这样我就不怕被冻死了。有蚊子，但是我不怕痒。我听到有人摔碎了一个瓶子，出于好奇，我从地上爬起身来看看是谁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喝酒。

我看到一个东倒西歪的人影一步三晃地往这边走，在皎洁的月光下，我看到那个人人高马大，穿着肥大的汗衫和短裤，长着络腮胡子，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前额。

他走到我跟前，靠着墙慢慢坐下来。我闻到浓重的酒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看着他。

他说话了，声音洪亮，街道安静空旷，他的声音炸雷一般响彻整条街，"王八蛋！混账东西！"

我想他应该不是在骂我，但我还是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睡。他接着说了："我现在比你还穷，买完酒之后我已经身无分文。"

同行？没钱还喝酒，该不会想跟我要钱吧，我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说话了："我身无分文了，有个混蛋拿走了我所有的东西，所以我没什么可以施舍给你了。你想喝酒的话这里还有半瓶酒。"

"以前我也要过饭，"他把酒瓶放在地上，看着我说，"那时候家里没粮食了，我跟我妈，我奶奶，我妹妹四个人出去要饭，我爸和我爷爷去干苦力。我看我妈跟我奶奶低声下气地跟人乞讨我就难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长大后我知道那叫尊严。"

"我们讨了一些地瓜干，窝头饼子，我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我想起那家人烦得不行就扔了个饼子出来，这样说我妈不好，但她真的就像见了骨头的狗一样。我想起来就屈辱，我妈为了我跟我妹妹可以不要尊严了。"

说到这男人已经哭了起来，尊严我没有吗，如果我没有尊严我也像其他同行一样死皮赖脸地凑上去讨钱了。我也把自己的腿蜷到裤子里假装没腿在地上爬。可笑我明明是个乞丐却在心里保留着那点不值钱尊严。

男人哭了一会儿情绪缓和一点了，"我不想让家里再受穷挨饿了，这些年我想尽办法赚钱，我家人过上好日子了，我爸我爷爷再也不用去做苦力，我妈我奶奶也不用讨饭，我妹妹也能嫁个好人家，而且，我的尊严不会像以前那么卑微。"

"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了，但我不能让家里知道，那个混蛋就拿着我的钱去潇洒吧，明天开始我还要像以前一样。"

他说完就不打算在我这坐着了，他起身继续向前走，直到慢慢看不清他的背影了，我拿起那半瓶酒咕咚咕咚喝完了，我站起身来把碗狠狠往地上一摔，追着他的身影跑去，我得告诉他我也有那种名为尊严的东西。虽然卑微，但确实存在于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