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群

灯下，抛洒在玻璃上的光晕，折出我的对影。黑色的镜像，孪生出别样的思绪。本来，入夜，读读历史，更合生物钟的规律。并非我的见地，有字可溯，把读书时间蓖梳的井然有序。我读《宋诗选注》，偏拣了入夜，冒渎，就由着性子来了。翻到黄庭坚，落星寺一首，生新瘦硬，精光内敛。唏嘘，文士风致，行远无穷。

那年，郁达夫又接文警，避乡闲居。聊赖，思动，寻摸，溜达一趟严子陵的钓台，沐沐隐者的遗风清韵。干过这事的，老鼻子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他一道船行，欸乃摆棹，走的水路。讲真，达夫长得差强人意。干瘦，招风耳，眼睛也缩缩，从脚到头距离还短。他的长项，就是善笔，文情并茂。才子，得配佳人。杭州的名花，能泡到手，必有秘笈。桂子圆荷娇娃，可知，遥想当年，金主完颜亮起意，用强，胡马劲弓。结果，花下鬼没做成，窝里斗，死翘翘了。慕达夫的，还有那些好事之徒，瞧瞧民国的老照片，心里发酵，不得劲，水灵灵一朵，鲜花呀！有啥，你追一个女子，肚里得有锦秀。空手套狼，那是老上海，拆白党的活。闲嗑，不唠了。

富春江，听话听音。我笃定，跟春沾边，就好，且不受反驳。凡识点文断点字的，会为那篇《春风沉醉的晚上》晕菜。按达夫的称谓，对骸骨的迷恋。单个春风，再又沉醉，我的天呢！最后晚上，三连鞭，这要干嘛？粉他，少粉壮粉，一直到老粉。所以，书架上取来地图，按图索骥。引着江的脉络，追着春意，闻着草香，看达夫《钓台的春昼》。又是春，拢不住的，爱谁是谁？这片儿，人文昌盛。闲不见薅出来个，就震一跟头。达夫老宅，枕着江流，汲水泡脚，无敌。我就信是，不怪乎，人家的文字钟灵毓秀，从呱呱坠地，就映印上了山水的基因。血脉压制，不服！话多遭烦，还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富阳出发，突突着煤烟的火轮，这是宽路。到桐庐，要换轻舟载途。想着，云淡风和，黛山柔波。王子猷倜傥，心尖上，眼睛快闪，不够用。谢灵运豪横，领着千八百个扈从，斩路架桥，足履丘壑。蹈海排山的阵仗，惊了四域的乡民官府，误为山贼衅境。沈三白的浪游快记，凌躐超迈，不逊前彦。能在逆旅穷愁里，初心不泯。郑日奎也有记游钓台一文，尤读到口游、耳游、目游、心游、神游，矫激灵捷，不复此身。对达夫，这可为公然的截胡。难怪，近在咫尺，达夫的亏缺，亲疏远近，乡情得还，那是桑梓的莼鲈之思。

三岁看大，四岁看老，鱼粱渡口，露水一面的村妇，也要往肉上，画他的诗情。严东关的药酒，喝了，有后劲。牢骚要发，和老友鲁迅横夫冷对殊异，不必丝竹，咱有山水清音。达夫醉了，饱醉的微醺。咿呀的橹，轻晃的舟，到是催人幽梦的乡谣。这梦，胶片回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文章憎命达，古今文炬的接力棒。那类闪耀的文曲星，有一说一，营生大多拧巴。重耳报恩，介子推抱树而亡；刘秀心大，放严子陵天遥水阔。

达夫健足，登严氏祠堂。干饭啜茶，一个不拉。活着，太古沉静，长日小年。那严子陵，不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

命运无算，国破流离。达夫在苏门答腊，遭日本宪兵枪杀，还有另一版本，被掐颈扼喉气绝。反正，是魂兮他乡。

黄庭坚赴江西九江，途经星子，在崇宁元年（赵佶第二个年号)。正是这年，那个章惇口中轻佻，曾经的端王，受宠臣蔡京唆舌，立元祐党人碑，不幸，鲁直忝列其间。人生的年华，在数回政治清洗里翻滚。文字之祸，春风吹生，鲁直和达夫们的痛楚。

深山古刹，小雨留客，长江帆影，清榻无梦。老翁跟开士谈释参佛，红尘片叶不沾。放空，推开窗。不用坏钱，无边的夜色，手扪星空。

落星寺。鲁直，茶凉了，我给你续上。

我抽出一支烟，利群。一支给我，一支馈我的衬影。放在嘴边，点着、不点着？费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