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村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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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芬带着孩子来看北子,林大哥和家人陪同,北子欢喜得手足无措,好多年了,他的屋子里除了那个念佛的女人从来没有穿红穿绿的女人来过,没有过女人的笑声。
北子买了很多的菜,可是不会煮,王芬就亲自下厨,做出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 ,北子的小屋里第一次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那孩子大概八九岁,也不好好吃饭,在村子里到处乱窜,北子只好跟着他,他看见村里不少人在张望,看着孩子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王芬带着孩子走的时候,北子给孩子包了红包,给王芬和林大哥都包了红包。
晚上,北子喜滋滋地坐在墙头上,看着父亲所在的方向,跟他说:“我要是结婚了,就带她去看看你,我还从来没有去看过你,他们说当初葬下去就平了坟头肯定找不到,你会指路吧。”
人家有儿子的都有人祭拜,当初母亲是怎么想的呢?
“爸爸,你保佑我把王芬娶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田野里一片黑,可是听得见庄稼噼噼啪啪生长的声音。
北子觉得好事近了。
林大哥说,得给孩子和王芬买几套像样的衣服,北子不会买女人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只是裁缝手工做的。
林大哥提醒可以给钱,王芬自己买也一样的。
北子看着王芬带着孩子出入自己的家,心痒痒的,因为有孩子一起,他连王芬的手都没有拉着。
他很想跟她拉拉手,留她在屋里住一住,让他成为一个男人。
北子催着林大哥说要结婚,他打工攒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买衣服交学费看病,都是他的钱,王芬就在眼前说着笑着,北子不忍心说不。
林大哥说王芬答应了,给点彩礼就行,北子就把钱全交出去了,说好了日子要进门。
北子喜滋滋地把家里又整顿一番,把地挖开了,填了石子整平,把墙抹了白白的,把屋顶也苫了一下。
那晚上他就坐在屋顶上,北子真的看见了西南高地的小屋,他看见有一点点的灯火,他也闻见了檀香味。
她坐在灯前,闭着眼睛数着珠子,念念有词。
“爸爸,你知道她回来了吗?她还救过我的命。”
父亲坐在遥远的山间说:“我知道,她是好人,我不是坏人。”
她确实是好人,她帮着人家看着小病小痛从来不收钱,有人就去上香酬谢菩萨,慢慢地那里香气更浓了。
她还是那个样子,几乎不出门,北子还没有看清她长的什么样子,就觉得眉目慈祥。
“要是结婚了,”北子自言自语:“我也带王芬去上个香。”
北子那天晚上在上面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以后结婚了不能爬高上低的了,会把王芬吓着了。
北子在屋顶上笑了,四周地里的野草也弯弯腰,笑得很厉害。
北子想办个酒席,想了想没钱,另外,请谁呢?偌大的村子就她和他两个人呀,她又吃素。
北子笑了,去捐香油买香也可以。
他看见父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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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日子,北子把大门贴了大红的对联和喜字,他自己也喜气洋洋的,王芬没有来。
北子懵了,去找林大哥,他也不在家,他家人都不在家,问问,没有人知道他家人去了哪里。
王芬的家也是关着门。
北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看见村子里有很多人,他们窃窃私语,说他上当了。
他们的面孔长得一样,笑容也一样,有点讥讽有点同情。
北子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下了,看着太阳的光斑从地上转到东墙,太阳走得很慢,夜晚还是来临了。
北子听着外面的声音,虫子一直叫着,后面的树上不知道什么鸟“呀呀”叫了两声,风来了又走了。
北子爬起来,慢慢地把喜字撕了,把对联撕了,还有一些红色的残缺在门上,大红的细纸条蜿蜿蜒蜒地沿着门拖下来,触目惊心,他拿刀刮了,刮得干干净净。
一回头,门口月光如水,今天是月圆之夜,北子爬上墙头。
月光撒在大地上,庄稼野草都挨挨挤挤地站在地里,他们互相看着,没有言语。
远处的山也淡淡的,看得不太清楚,他看不清父亲的方向,她的方向也看不透。
“我没有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骗我?”
北子就喜欢跟人家一样,晚上待在家里,屋顶下也有人一起说话。
好像没有什么机会了。
北子在屋里睡了几天,夜里爬起来坐在墙头,看月光下的村庄,村庄里除了屋顶就是黑影。
北子又去过林大哥那里几次,没有见到人,邻居说出去田里做工去了。北子找到他,他说王芬不愿意了,走了,他也没有办法,他没有拿什么钱。
他连躲都不用,北子愤怒了,不就欺负他单身一人吗?不是欺负那么大的村子没有替北子说话吗?
北子扑过去,两个人撕打,北子一个人没有学会讲理,也没有学会打架,被揍了一顿。
北子一身伤痕一身泥水回到了村子里,有人远远地看着,他们的眼神分明说:“你斗不过的,还是算了。”
北子就病了,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公鸡打鸣母鸡叫,狗汪汪叫着一路跟着串村的货郎,村子里也有这些,北子以前没有注意,现在他希望他有个女人,也养鸡看条狗。
北子躺在那里,北子听着外面的虫子叫着,那些草木也窸窸窣窣的,他听见父亲的叹气听见她的珠子声。
醒着的夜很长,北子好像在墙头上,看见风走一波又一波,野草和庄稼也一波一波地好像在走。
过了几天,北子爬起来,走出家门,脸瘦削无色,头发也像外面的野草,竖着疯长。
村子还是几天前那个村子,北子好像老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