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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红黄蓝”事件——一封写给内阁的信(阅后即焚)

2017-12-01  本文已影响22279人  去年的茶
我知道这封信已经跃过了红线,因为我打破了默契,我虽然私底下腹诽,但在饭桌上也没有恭维您。 我们的不诚实依旧深入骨髓,所以即便是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无力回天,您深知我们的民族病入膏肓,但也不得不视而不见,让这封信阅后即焚。

尊敬的内阁首辅敬启:

我是一介草民,常听说您德正清廉,体恤民情,您总说希望能听到百姓的声音,所以小民斗胆写这封信给您。

我知道我已犯下僭越之罪,但我别无它法,您手底下那些衙门的本质是商贩,他们贩卖信息,如果我的信交给他们,且不说能不能落入您的手里,就是内容也会被改的面目全非,百姓总说和上层的信息不对称,其实在您看来也是如此,您看到的信息,都是筛选过的。

说来可悲,一个朝廷制度的完善,往往是靠犯罪开始的。

近来“红黃蓝”事件传的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城里甚至有人编了童谣传唱,想必这事您已经知道,或许比小民知道的更清楚,但还是按照那个原则,信息不对称是双方的,我把我知道的告诉您,您再结合自己手里的信息,看能不能得出另一番结论?

其实我离事件中心挺近的,事发的当天傍晚就隐约有一些消息传来,是城里的许德福告诉我的,他去远郊走货,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讨要公道的父母。

许德福为人浮夸,喜欢道听途说,夸大其词,再加上我当时忙于辑文成册,所以并未留心。

直到第二天的时候,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我才知道许德福这次并不是捕风捉影。

经过口口相传的发酵,事件传播的非常快,不出半天,全城的百姓就开始扎堆热议,就连文人们也争相泼墨。

但是紧接着消息被封锁了,所有关于“红黃蓝”事件的册子都被撤下柜台,这是他们犯下的第一个错,因为他们的处理方式不仅没有缩小影响,反而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印象,结果适得其反,变相加剧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展。

后来朝廷介入,经过几天调查,最终被证实大部分系谣言。

既然朝廷都站出来说话了,这事应该就尘埃落定了,按理说我没必要再写这封信,但我并不是来探听所谓的真相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相其实已经不重要,而是我觉得,朝廷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方式欠妥,这就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

关于类似案件,其实外邦也时有发生,比如前几年高丽国的“熔炉案”。

“熔炉案”最显要的成就不是将罪犯绳之以法,而是催生了法案的改革和完善。

因为有这样的对比,所以我朝百姓里也有这样的议论,觉得应该借此修改法案,加重刑法,以正朝纲。

声音最多的是支持同类犯直接斩首,最不济也要终生囹圄。

我知道,每个法案的诞生都是根据多方因素综合考量的,它没有百姓想的那么简单。依法治国,依的是合理的法,而不是严法,如果偷盗罪同样斩首,夜不闭户也许可以实现,但是朝廷并不会这么做。

就连所谓的“熔炉法案”也没有百姓想象的那么完善。以下是内容:

《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 案》(又名“熔炉法”)。 性暴力特别法修订案规定,对残障人及不满 13 岁的儿童的性暴 力犯罪不受时效限制; 对残障人性暴力犯罪的,删除了“不能反抗” 的构成要件;强奸犯罪的处于七年以上或无期徒刑,强制猥亵犯罪的 处于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不仅提高了量刑刑期,而且不得宣告缓刑。

修改的内容一句话就可以概括,量刑从三年增加至五年。

连高丽朝廷都知道,这一改变在具体犯罪过程中也许起不到预想中那么大的震慑作用,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修改法案并不是主要目的,而是为了普法。

借助舆论热点的势头,高丽朝廷通过这一动作提升了朝廷的公信力,同时也让“熔炉法”一夜成名。

很多人以为普法是为了告诉他们猥亵女孩是错误的,其实不是,对错谁都分的清。普法是朝廷的一个态度,让那些罪犯知道他在的地方并不是法外之地。它的作用更像是一个警示牌。

当一个男人准备猥亵一个女孩的时候,警示牌也许是女孩唯一能倚仗的力量了。

男人和女孩,他们面对面站着,惨案一触即发,但在案发前,双方会有一番心理上的较量,这就像一场战争,为了抢夺女孩的贞洁和纯洁。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双方实力对比。

男人身后是成千上万的代表欲望的黑衣人,他们整齐划一,蓄势待发,脚下踩着一个叫“理智”的东西。

而女孩也不是势单力薄,她的身后站着她的父母和亲人,以及一群手握着“道德”武器的群众大军。

父母和亲人根本没有战斗力,那些群众除了把声音喊的震天响,其实并不会对男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真正让男人忌惮的,是“法”。

但在他心里,“法”在遥远的黑暗里,因为附近没有警示牌。

于是他掏出匕首又跨前了一步,他左右环视,试探“法”的底线。他在赌,赌一个侥幸,赌“法”不是神枪手,赌他可以全身而退。

所以“法”要做的,除了弹弓换弓弩,还需要往前走几步,让男人看到你。

这就是普法的意义,这就是警示的意义。

我不知道“熔炉法案”最终的成效如何,但只要它让一个人望而却步,就功德无量。

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朝,结果却大相径庭。

朝廷不仅没有借此完善法制,反而选择了息事宁人,恨不得把群众的记忆也一并抹去。

这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懒惰。就像身体长了瘤子,却不停的靠麻醉药度日。就像花瓶有了裂缝,却抹一层石灰,假装完好如初。

“面子上过得去”,是我们朝廷的通病。我们一直追求的是一种假象的平和。

但这并不是朝廷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因为归根结底,朝廷也是人组成的。

一部周礼让我们成为礼仪之邦,同时也让我们画地为牢。高标准让我们形成了“矫情”文化。

文人墨客的互相追捧,宦官之间的客套周旋,簪缨贵胄的著书立传,这些都是我们不够诚实的表现,我们已经习惯了说假话,以至于让假话变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在文学作品里文人也喜欢把人物描写的完满,如果不是“名著”二字傍身护体,很多伟大是因为犯了矫饰之罪得来的。

我们一直都是一个不够诚实的民族。

首辅大人,且不说“红黃蓝”,我们几千年历史,究竟有多少真实?

这话有些刺耳,您先别急着撕信。

您觉得刺耳其实并不是因为这话说错了,而是因为我说出来了。

有些话你知我知,但知道就好,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撕破了纸,面上就不好看。就像互相嫌弃的人不管在私底下如何腹诽,饭桌上也要互相恭维。这就是我们的伪善。

这就是为什么“红黃蓝”事件最终只停留在了舆论层面,而没有牵扯到法制的原因。因为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许德福经常找我喝酒,也许觉得我这人沉默寡言,不喜张扬,相对安全。

事情发生几天后,他来的更勤了,借着酒劲说了很多放肆的话,不瞒您说,他也骂了您。

他前几年走货被黑吃黑,去报官的时候发现摆他一道的人坐在县官的左手边,两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他退了出来,从此开始愤世嫉俗,逮到一点事就骂朝廷。

他虽然醉眼朦胧,但依旧小心翼翼,每次骂您的时候都要左右看看,俯首帖耳的跟我说。

我朝历来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妄议朝政,所以他虽然心中郁结,也只能在被子里假装呐喊。

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再到后来的文字狱,文化改革,文人自古祸从口出,渐渐也就学会了明哲保身。

百姓如许德福一般,叫嚣、谩骂,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袖手旁观,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没有触碰到红线,他们知道自己还算安全,他们知道自己说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所以他们喊的越亮,越是沉默的大多数。

上面的人只求在位的时候平平安安,所以极力粉饰,下面的人心知肚明,气势汹汹,却不敢冒任何风险。

这多像我们的饭桌文化?

明哲保身变成了一种被追捧的智慧。厚黑学几乎被奉为圭臬。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所以不仅是“红黃蓝”,将来的“黃红蓝”、“蓝红黃”都将被埋进黄土。

土下一堆白骨,土上依然欢歌热舞,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和平。

叫嚣和谩骂虽然没什么用,但它却行成了一股和朝廷对弈的力量。这股力量是百姓谈判的筹码,但是他们众志成城,却只想杀几个罪犯。

事态发展至今,我没有看到一个名流站出来声称要解决点实际的。

法律要保持威严,需要警惕舆论审判,所以影响力越大的案件,朝廷反而捉襟见肘。

这时候站出来的那个人就显得很重要,他是百姓和朝廷之间的一条缓冲带,就像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互相忌惮却又虚张声势,所以双方骑虎难下,第三方的介入让朝廷维持了体面,让百姓获得了尊严。

“熔炉法”的推动,有两个人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坚持了七年,被误解了七年,丢了工作,丢了朋友,这两个人,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

不仅是高丽,洋人也是如此,那些以名字命名的法案如今依然记录在案。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些站出来的人,多半活的不好,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们并不是一无所获,他们获得了后世的铭记和尊重。

而我朝是一个身后名不如生前事重要的国家。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没有人愿意放下优渥的生活去为他人奔波,只为了千古流芳。

因为当一个民族不够诚实的时候,所有的对弈都变成了花拳绣腿,点到即止,就像太极,这是“矫情”,也是默契。

当一个民族不够诚实的时候,我们便失去了一种精神上的传承。所以我们没有历史偶像,我们缺乏牺牲精神。

我知道您一定会举例反驳,我朝有那么多先贤圣人,有那么多英雄事迹。

但就像许德福说的,他觉得那些圣人啊,伟人啊,不像是偶像,而是雕像。

您知道他说这话是啥意思吗?那意思就是,他可以敬佩这些人,但无法喜欢这些人,他可以瞻仰这些人,但是不会效仿这些人。

敬佩这词其实很妙,我们可以敬佩扫大街的,可以敬佩桃大粪的,但是我们不愿意去同甘共苦,做那个被敬佩的人。

许德福当时这么告诉我,他说,我敬佩扫地的王二娘,因为她干了别人不愿意干的事,从这方面来说,他在物质上吃亏了,所以我把敬佩给她,让她在精神上有些弥补,这是一种强词夺理的公平。我喜欢生活在公平的世界里。

您也许会奇怪,为什么他明知道这些人是圣人,却不愿意效仿。

首辅大人,因为他做不到。

朝廷为了树立榜样,把这些人的污点抹去,刻意粉饰,在众代帝王的努力下,终于让这些人接近了神灵。(我们的朝廷喜欢扬长避短,这在每晚的新闻通报里就可以看出来。)

当他们变成神的时候,他们便失去了“人性”。我说的“人性”,是人本该有的七情六欲,这些七情六欲和外界产生了冲突,让人变成了矛盾体。

但在对圣人的塑造里,朝廷把他们面对欲望挣扎的那部分隐去了,他们并不是矛盾体,而是彻头彻尾的至善之人。于是他们和我们隔着九天苍穹,我们除了高山仰止,别无他法。

当这些人被抹去“人性”,百姓很难再对这些人产生移情,所谓移情就是一种代入感,这是所有感情产生的源头。所以他们不会把这些人当做偶像,他们无法打心眼里去喜欢这些人,因为这些人缺乏了“人格”魅力,所以他们的精神可以被学习,却无法被效仿,百姓只能供奉一个灵位,以求护佑。

前朝有一文人写了一本西游记,里面四个人物,其中猪八戒是最有“人性”的一个角色,所以这个角色很亲民,获得很多人的喜欢。

孙悟空的妖性和佛性导致了和天庭的冲突,这是这个人物鲜活的根本。

但是反观唐僧,他最精彩的一章大约就是女儿国里他临走的时候回头望的那一眼。

而沙僧,我想就是朝廷塑造的“偶像”的样子吧。

我们的“偶像”被篡改的面目全非,不完整让他们显得呆板,沦为工具。没有人会喜欢工具。

我朝历来不敢直面历史,总喜欢遮遮掩掩,所以一旦要歌颂某人,往往就把人神化了。(看看那些帝王的起居注吧)

在“神”的教导下,我们的那些英雄事迹几乎是带着一种宗教式的狂热,如果不是胜者为王,他们很可能被书写成太平天国里觉得天神护体朝着枪口无畏前进的黄巾。

而我相信,任何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面对生死都会挣扎,挣扎是“人性”,选择才是英雄主义。

洋人每过几年解密秘辛,每个人的功过是非任人评说,所以他们很难有朝廷人物被供若神明,但那些“人性”的抉择让他们被放进了油画,他们在矛盾中做出的让步,不仅没有把他们的人格降低,反而光辉熠熠。

所以他们的精神可以被传承,因为百姓觉得,他们说到底也是人。

诚实,是最伟大的传承。

首辅大人,那些圣人越是被瞻仰,其实越是被我们遗忘。

我们要学着歌颂人,而不是神。

因为当惨案发生的时候,能站出来的只有那些一身毛病的人,而不是几近完美的神。

我知道这封信已经跃过了红线,因为我打破了默契,我虽然私底下腹诽,但在饭桌上也没有恭维您。

我们的不诚实依旧深入骨髓,所以即便是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无力回天,您深知我们的民族病入膏肓,但也不得不视而不见,让这封信阅后即焚。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保持表面上的和平。

许德福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但对于这件事,他一直都坚持了自己的立场。

他觉得按照朝廷一贯的做法,这事只是冰山一角,是穿透了封锁的漏网之鱼。

他喝了一口酒,忽然问我,你说我们这是个坏朝廷吗?

我说,我不知道,朝廷其实是一个虚构的东西,它并不是实体,当你辱骂朝廷的时候,其实是在逃避责任,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所有的路,都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朝廷不过也是百姓组成的,王二娘的儿子也是官,你觉得他很坏吗?

他又问,那我们是一个坏民族吗?

我们的民族不完美,没有完美的民族。我们唯一的不足,就是不敢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他笑了,我倒是承认自己不完美,这有啥好处呢?你看书本里记载的那些圣人,一个个都浩然正气的,只有那些人才能吃上供肉。

我说,其实他们也不完美,他们不需要被供奉,他们需要的是传承。

那个站在女孩面前的男人又踏前了一步,他身后的黑衣人带着肃杀之气压将过来,对面的“道德”大军神色骤变,他们握着武器一步步后退,嘴里却骂嚷嚷的说:你还是不是人,你难道忘记了先辈们的教导,想想xxx吧,他面对满园桃色都可以无动于衷,不忘初心,他可以做到,为什么你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

男人把匕首插进女孩的身体,然后毫无愧色的说,我又不是神。

说着,他身后的欲望大军欢呼雀跃。

如果那个xxx此刻在现场,他一定会走过来对男人说,其实我也挣扎过,其实我也是平凡人,在面对诱惑的时候,我也心思松动,我也邪恶的想过放纵,但是一念之间,神魔立判,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

其实就在刚才,匕首还没有插进女孩身体的时候,你差一点就做到了,就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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