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之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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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是梦境扭曲了现实，还是现实扰乱了梦境。
1
蒲州，凌云阁——全城最能象征身份和地位的酒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华灯初上，一顶披红挂彩的花轿在爆竹声、祝福声中起步前行，风吹扬起轿帘、红盖头，倏然露出半张鹅蛋俏脸。
“卿儿，能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我上次见面还是八年前吧，那天你看到兔儿腿受伤还哭了鼻子呢！”花轿内传出一个微醉迷离又深情的少年声音。
“哼，人家的糗事你要记一辈子啊，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子游哥！”一个少女别过身给少年吃了个钉子。
他是蒲州六大世家秦家的独子秦子游，她是王贡生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王玉卿，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日终于完婚，也算了结双方亲人的一桩心事。
秦子游攥着新娘那柔若无骨的一双柔胰道：“这是家里账房、仓房、粮栈、绸缎庄的钥匙，打今儿起娘子你就是家里的大掌柜，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嫁给我绝对不会屈了你一丝一毫！”
“今年当了管家婆，明年就变黄脸婆。只要你心里时时刻刻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虽说不喜庶务缠身，可王玉卿心里却甜如蜜。
花轿颤颤巍巍中，幽幽丝竹声钻入耳中——黄河边画舫里那些个粉头们又在取悦男人了，而自家相公还真好意思偷瞄！王玉卿面色忽转阴沉，冷冷道：“我还没踏进秦家大门呢，你这魂儿就被狐媚子勾走了？”
“娘子想哪里去了，方才的曲子角音过于清澈中气不足，若是都弹准了我才懒得搭理呢！”接着秦子游赌咒发誓，可心底却不忍冷落了外面风情万种的莺莺燕燕。
2
洞房红烛高烧，一室皆春，自是胜过良辰美景。梦中月明如昼，花轿还在吱吱悠悠声中前行，黄河水在冰层下汩汩流淌，浓雾渐起秦子游踉踉跄跄不见了新娘玉卿的踪影。白雾茫茫，月光转晦暗，及人高的蒹葭在风中萧瑟摇摆。
秦子游恍惚间已置身黄河滩涂，离画舫仅一箭之地，而回眸魅笑的花魁细看却成了自家娘子，他扯着嗓子喊：“娘子，你怎地到这种地方了，同我回家吧？我再也不留恋花街柳巷了！”可她却充耳不闻，自顾自招揽着过往的狂蜂浪蝶。
“相公——我都给公公婆婆敬了媳妇茶，还特意给你炖了十全大补汤，起来记得喝一盅，我去账房走一遭！”王玉卿捧着老火靓汤唤起了丈夫，原来方才只不过是秦子游做了个荒诞不经的梦。
“你不是不想当管家婆吗？怎么才一宿就食言了？”
“我呀只负责管住账房的银子，其他操心费神的琐事还是你来打理！”王玉卿罗裙扭动，留下一阵香风，心道没了银子看秦少爷的花花肠子还能打几个结？
3
终于熬到一年一度的普救寺元宵灯会，趁着慧明禅师向娘子解签的当口秦子游负手静立庭院，望向盛开的腊梅怔怔出神。
“公子似有心事？”一名与自己身形相仿的白衣道士凑来搭话。
秦子游矢口否认，显摆道：“在下坐拥良田千顷，娇妻相伴，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会有心事？”说罢展开折扇洒脱扇起，扇得自个喷嚏连连。
白衣道士白了一眼，暗忖没心事也犯不着数九寒天扇风掩饰尴尬吧，却吊人胃口旋身欲行道：“小道方七郎，修仙多年，人称方神仙。经小道点化后学文的可连中三元、封官入相，学武的定凯旋连连、拜将封侯。既然阁下一无所求，那在下就此别过！”
“留步，方神仙。”秦子游道：“愚弟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希望拙荆转个性子别动不动就吃一坛子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变尊夫人实在是竹篮打水，不过小道倒是有个替代的法子！”方七郎神秘兮兮摸出一管布满道道裂纹的秃头毛笔，“这是千年狐毫笔，月圆之夜朝镜面里自己的影子描上红自有惊喜出现，到时切勿高声！”
“今日元宵佳节等到月圆便可验证！”秦子游一把抢过狐毛笔，爱不释手道：“你要多少银子？一百两以上我就只能先赊账！”
“在下世外之人，喝风餐露，不贪图黄白之物！只要能多助世人解困，便可早日飞升成仙！”方七郎飘然而去。
4
月上枝头，秦子游对镜细细勾勒，描完却无甚变化，该不会吃了方七郎这个西贝货的戏弄？可他上床甫一闭眼便听得床边窸窸窣窣，玉卿明明睡在里间没起身，会是谁呢？
等他睁眼映出一个悄没声的黑影吓了老大一跳，细看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遂撒腿蹿出门外，试探性询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到了我家？”
那人也原话重复，就连语气、声调都一模一样。
秦子游大喜道：“你是我的分身？来解救我的？”
分身照样鹦鹉学舌，他不说话分身也不说，只觉其眼神呆滞，意识模糊。
“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惊吓！”秦子游生怕吵到各房各院里的家人仆役，低声自语道，“我晓得了，以后你来替我宅在家迷惑娘子，我想怎么浪都没人晓得喽！嘿嘿，我真是聪明绝顶，绝顶聪明！”说罢卷起细软抜脚欲行，回头寻思忽觉不妥，“还是得把分身锁住，否则分身守着娇媚可人的新娘万一有了意识了还能不偷腥，那样我头上岂不是绿成了一大片青青草原！”
不多时分身已被一条铁链牢牢缚在书房，秦子游早已翻过墙头，逍遥快活去也，只是他没有看到结实的铁链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5
路边野花香气沁人，鬼混几日后秦子游已身无分文没法再拈花惹草，便赊了一身好行头，洒泪作别莺莺燕燕们，赁船自黄河画舫直抵家门口，可院里的摆设全变了，原来中间的石磨早消失不见，这才几天变化如此之大，玉卿果然不是打理家务的好手，不过几日不见还怪想她的，和她拌嘴也是一种乐趣。
“娘亲，这个叔叔笑得好贱哦？”一名五六岁的男童拽着一名秀丽少妇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秦子游见少妇是王玉卿，激动抱起妻子忘情道：“卿儿，我真的好想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你收养的孩子么？你总是这么有爱心，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自己生啊！”
“放开我，你不就是普救寺给我相公算卦的那个臭道士吗，别想趁着我相公外出的时候欺负良家女子，否则我可报官了！”王玉卿却拼死挣脱，好似见到另外一个人一般。
男童回里间抄起一把玩具木剑左砍右砍，保护娘亲。
秦子游松开手吃惊道：“卿儿，你说我是道士方七郎？”
“道长，你好好照照镜子，别装傻充愣！”王玉卿见不速之客还算知礼语气略转缓和。
镜子里秦子游的面庞果然变成了方七郎，他如遭雷击，浑浑噩噩道：“这孩子是你和谁的？这么大了？”
“我叫秦念游，我爹爹是秦子游，我今年六岁了！”男童说话奶声奶气的，人人都想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捏一把。天哪，怪道士叔叔屁股后有一根毛茸茸的晃来晃去的尾巴，“娘亲——快保护我，他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快来捉狐狸精，救我——”男童语声颤抖，咕咚昏死过去。
秦子游如坠迷雾：短短七天莫名奇妙变成了七年，自己面庞也变了，方七郎那个牛鼻子道士到底给自己施了什么法，把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秦子游环视自己还在元宵节游人如织的普救寺里，妻子方起身，慧明禅师便开始给下一位香客解签。
王玉卿笑吟吟走来道：“相公，签解完了，我们回家吧！”
“娘子，我要给你画眉，画一辈子眉！永远不出去鬼混了，我们会生一个男孩，他的名字叫念游……”
“我喜欢的是女孩……”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