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人生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8期“光”专题活动。

下午六点半，西沉的太阳拉扯着地平线，磨磨蹭蹭不肯回家。通过后视镜，我正好看到这一幕，自嘲道：也有和我一样，不想回家的。

在本市的新贵区，我有一间两百多平米的房子，里面住着妈妈，我和一条秋田犬，但那只是房子，不是家。现在，我要去的地方，妈妈和爸爸都在，但那也不是我的家。这两个地方我都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

车子在市中心某个巷子口停下，我打开车门朝巷子里走去。巷子两边是高矮不等，外墙斑驳的自建居民楼。从几家敞开的屋门可见里面陈设简陋，光线昏暗。上了年纪的阿婆坐在自家门口摇扇纳凉，同时，也将审视的目光投射到每个经过这里的人身上，直至消失在视线里，她们才将目光收回。

小时候，我总觉得这条小巷有些骇人，想着这里面一定住着一个怪物或是有魔法的巫婆，指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将我抓走。怪物和巫婆终将没有出现，但我确实是被困住了。

大约走了五百米，一座斑驳的外墙围着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院内一角几朵越墙而出的凌霄花站在黛瓦上似是对它所处的环境不满，欲攀高枝，直上云霄。

院落门口坐着一位精瘦的大爷，他看见我走过来，急忙起身。

“哪一家？”

“四海归一。”

“家人到了，请引领至‘归一家’！”我走进院落的照壁后，大爷用耳麦发出指令，不一会儿，一位身穿旗袍的美女从一处走出来，面带微笑向我引路。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被提前告知一个与上次不同的家的名字，对上了才让进。我来这里只为”合家团圆”，却被搞得像谍战片里的特务接头活动，两者虽性质不同，但实质都是要秘密进行，不能见光。

院内有很多小径，通往不同的小院。我知道我的‘家’还要七拐八绕地走两三百米才能到，并且越朝里走，里面装饰地就越低调奢靡，它和外面小巷的一切有云泥之别。

推开“家"门，妈妈已经坐在苏式小亭的廊下，与他谈笑，石桌摆放着各种我爱吃的，他爱吃的食物。我默然落座。

“这孩子，学习学傻了，都不知道和爸爸打招呼了。他上周还问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呢，今见到了，又不说话了。”

“这次时间确实隔得有些长，一定会补偿你们的。”

“能常见见我们，我就知足了。”妈妈刚说完，他的私人电话响了。

“志远，有什么想说的，快给你爸爸说！”妈妈催促道。

“听说你的目标是清华大学，很好！不管补课费要花多少，只要能考上，以后的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他按掉了电话，起身，接着又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结束后有人安排你们出去。”

“对他，今晚这里可能不止我们这一‘家’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有酸楚地说。

“无所谓，给钱就行！你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学习好，长得帅，母凭子贵嘛，我才不怕那些年轻的妖精！”

妈妈的目的达到了，她心满意足地吃着各样美食。我却难以下咽。

小时候，我常常念叨他，盼望他能常来看我。三年级时，我意识到自己是个私生子，开始排斥见他。初三时，无意间发现他是本市的一位政要人物时，我又惊又喜又懊恼。

惊的是小时候趴在地上让我骑大马的他，现在竟然这么厉害。喜的是我竟然有这么一位重量级的父亲。懊恼的是我虽是他的儿子，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他爸爸，和他在太阳底下一起玩耍。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为了他的政途，我终其一生只能躲在暗处。

我们从另外一个小门出去时，黑夜已经完全统治了人间。街上华丽的灯光用尽全力将自己投射进黑夜，想博一片光明，可终将只是一丈见方的面积，其余的没能抵住夜色，只能融入其中。白昼来临时，华丽的灯光没了用武之地，只能让位于阳光，暂退一边。

在别人看来，我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光鲜，似锦，但只有我知道不管如何，它们都以黑暗为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