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芳
来，张嘴！四十多岁的张老汉举着汤匙，张大嘴朝着躺椅上神情呆滞的中年女人说道。
女人叫晓芳，一身颜色鲜艳的衣服套在她身上，让这个瘦弱的女人在滑稽中也增添了些许鲜活。
她似乎没有听到般，依然两眼空洞地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咧嘴一笑，张老汉立刻抓住机会把一勺饭塞进她嘴里，她吧唧吧唧地嚼着……
连塞几口饭，估计晓芳差不多了，张老汉拿起手中早已备好的毛巾帮她擦擦嘴巴，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锄头走向不远处的菜地。
伢子，隔壁村的王婆婆今天又找到我，说她们村里有个离异的女人还不错。一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捧着一簸箕在胸前，右手把一粒粒菜种子洒向泥土，又是一年农忙时。
娘！老母亲还想唠叨下去，张老汉使劲往地里一挖，然后身子支在锄头上，拉长声调喊了一声。
好好好！我不说了！可是这日子何时是个头……说着，老妇人抹了抹眼角，这一阵子，眼睛越来越模糊，好多东西看不清了，可怜的伢子还带着那未长大的孙子。
娘，你回去！晓芳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你去看着她，等会斌伢子也快回来了，你去做饭了。张老汉夺过老妇人的簸箕，看着她迈过田埂，又低头继续松地。
太阳斜斜地挂在五月的天空中，张老汉的影子由短变长，最后渐渐消失变成模糊一片，袅袅炊烟在树枝丫上飘浮，张老汉急匆匆地往家赶，瘦小而精悍的身子飘进一栋普通的小平房里。
晓芳看见他进来，立即像孩子般咧开嘴笑了，张老汉看了看她，朝厨房喊道，“娘，饭好了吗？”
烟雾缭绕中，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端着菜走出来，径直越过晓芳，满脸不畅快。
站住！你怎么不喂你妈的饭！张老汉吼道。
家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早上和晚上都由儿子负责喂饭，中午就由张老汉来。这个兔崽子，今天竟然怠工。
男孩子立马站住，但还是倔强地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眼泪瞬间就顺着脸颊流下来，旁边的晓芳躺在躺椅上看着他们父子俩哇哇大叫。
正欲再张嘴大吼，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张亮爸爸，今天张斌在学校里何人打架了，主要是对方说了他妈妈几句不中听的话，俩人就打起来了，您回家好好和他沟通一下……
挂断电话，张老汉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转身走进厨房端起碗，蹲在晓芳面前：来，张嘴！
看着俩人没有再吵，晓芳似乎放心地又咧开嘴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夜幕深重，张老汉叼着土烟，一言不发地坐在禾坪里发呆，淡淡的月影之下，他孤独且沧桑感十足，刚四十出头就已经是满头白发，妥妥是个“老汉”！
爸！
坐吧！张老汉头也不回，指了指身边的空地。
爸……！张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老汉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张斌摇了摇头。
是啊，之前的日子太遥远了，恍如隔世，怎么会记得？
老公，快来！亮亮踢我！
老公，快来，亮亮会走路了！
老公，快来！亮亮会叫妈妈了！
老公，快来！亮亮会帮我做家务了！
……
张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湿润的眼眸在黑夜里格外闪亮，两人从同学到夫妻，朴实的晓芳在婚后把日子打理得有声有色，对村里人非常热心，谁家有困难一定去帮忙，尤其把老母亲招呼得甚是到位，村里村外的人都夸自己有福气，可是……
张斌他爸，快，跟我去马路上，晓芳出事了！村支书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隔老远就对着自己喊。
他疑惑不已地抬起头，今天早上晓芳说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又不是第一次去赶集，这大白天会发生什么事？
可支书这口气让他不由得慌张起来，他迈开腿，飞奔至人流拥挤的马路上。
挤进人群，他的晓芳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旁边站着一个口齿不清的男子和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他胸口绞痛，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疯狂地往医院赶，好心人让他坐上农用车，可是那车子真他妈的慢！
事后小女孩一家人找到家里来，张老汉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喝醉酒的男司机驾着农用车昏昏沉沉地从小女孩家门口穿过，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从家里跑到马路上捡球，眼看着就要被车子撞上，晓芳一把冲上去，把小女孩推向一旁，醉酒男这才回过神看到前面有人，可是一切都晚了，鲜血染红了晓芳。
砸锅卖铁都只没能换来原来的晓芳，“脑部重创、生活不能自理”，这些成了张老汉永远的痛！
从医院回到家后的晓芳从此只会两件事：看到开心的就咧嘴笑、一有争吵就哇哇大叫，像极了长不大的孩子。
小女孩一家每年一次的感谢也终究烟消云散，醉酒男哐当入狱，什么都没有，家里一下子陷入窘境。
唯有墙壁上的那个“乐于助人”牌匾熠熠生辉。
丢了一地烟头，终于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告诉了不谙世事的儿子，张老汉起身走进屋，默默来到房间，看着早已进入梦乡的晓芳。月光下的她此刻如此安详、美好。
爸，让开！
张斌不知何时端了盆水过来。
你要干嘛？
爸，你帮妈妈擦擦身上的汗吧，水温正好。
张老汉看了看儿子，把毛巾拧干，轻轻搽拭着晓芳的脸颊，睡梦中的晓芳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突然咧开。
爸，妈妈笑了！
是的，她肯定梦到了开心的事！
爸，我……我错了！
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不善言辞的张老汉默默走出房间，拿起一把农具消失在月色中。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从门前经过，心里念叨着：明天还是去退了王婆婆的消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