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李白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句，所谓"捣衣"即把衣料置于石砧，用棒槌捶击,使其绵软而裁缝;或将洗过脏衣置于石板捶击,去浑水而后清洗。试想，入夜静寂，月色朦胧，何处传来砰一一砰一一的捣衣声，单调而悠长，于夜色里起落，该是何种情景？"捣衣"者应多为妇女，或母亲为儿，妻子为夫，而儿子丈夫在家或在天涯，因此这平常的捣衣声里总饱含绵绵深情。而关注并沉浸于此声并将其入诗者定不是酒饱而思淫欲者，多应是天涯游子。功名利禄驱人远，落魄天涯总思归。"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可见"捣衣"声最易唤起落魄天涯的游子们的思乡之情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管身在何方，明月总归一轮，不管帝都还是僻壤，捣衣声总是一样的，所以这普普通通的平常声音总传出不尽的意蕴。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捣衣声应该是一种砰砰、单调低沉且富有节奏的起起伏伏的声音。前几日读到赵孟頫的《闻捣衣》，曰"露下碧梧秋满天，砧声不断思绵绵。北来风俗犹存古，南渡衣冠不如前。苜蓿总肥宛騕马，琵琶曾泣汉婵娟。人间俯仰成今古，何地他时始惘然。"我却不由想起儿时村庄"弹胡麻毛"的声音。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捣衣声我们沒听过，但这种砰砰的声音和农村碾胡麻毛的声音有些相似。

      庄农人家家得有绳子: 绑粮食口袋得用绳子;扎条帚扫帚得用绳子;挂个笼子得用绳子;晾衣服得挂绳子;掉腊肉得用绳子;急了系裤子也得用绳子……似乎生活时时处处离不开一半截绳子！谁家不得有一两滚绳子放着备用。绳子中有一种叫"胡麻毛绳"。所谓"胡麻毛绳"是用胡麻的秸杆碾制而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农村的六七月是非常忙碌的，陇中农作物以小麦为主，六七月小麦成熟，正是割麦碾场的时节，"麦黄六月各顾各"，忙得了不得！那时村人外出者寥寥，村庄忙碌而热闹:鸡犬相闻，驴嘶羊咩，人来人往，人隔山喊话，往来亦多。而到秋后就闲下来了，不再赶着干活。胡麻黄时天气已入秋，胡麻一收，田地里就基本没什么庄稼了，负荷一年的田地闲落，犁过几遍后，静静休整。村庄也变得空旷而闲静。碾胡麻是驴拉轳礎碾或用连枷打，收取籽后，胡麻秸秆或搭成草垛用来烧火或留一部分碾制胡麻毛绳。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碾制胡麻毛绳的秸杆会被铺在闲草地上，任其风吹日晒雨泡而使之腐败。胡麻秸杆经日晒雨泡，色泽变灰变暗，枝节亦腐朽，再晒干之后，秋后某个暖日融融的午后，村庄就会传来榜一一榜一一榜一一的敲打胡麻毛的声音。那是将业已腐败且晒得干燥的胡麻秸秆放在平石或磨盘上用木棒敲打，是将依然坚硬的秸杆敲碎，直敲成碎末，不时提起来抖抖，将结节碎末抖掉，最后就是一团绵软纤维了，是为胡麻毛。打胡麻毛的多是老人，他们会在秋日午后融融的阳光里，在自家门前的青石或磨盘上拿根棒甩胳膊敲打，那声音榜一一榜一一榜地就在山坳里传荡，单调绵长，声音还带回音，因而格外响亮悠远，那声音似乎张力十足，像青蛙的嘴，或像一条摇展的飘带，从村庄这头传到那头，扬来荡去，播而远之，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富有节奏，在融融的阳光里，在空旷的山坳里来回传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胡麻毛碾好之后，老人们会用一木叉子挑一团胡麻毛，下系一骨头，坐在人堆里，边晒太阳，边谝闲传，边碾绳子。那骨头一拨就骨碌碌转，上面抽好的胡麻毛就旋转成细绳了，碾好一截，老人就缠在骨头上，用骨针別住，最后骨头会被缠成一个西爪大的毛蛋。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儿时最厌烦这弹胡麻毛的声音。秋后庄稼都收了，田间空落，草木萎黄，果木凋零，村庄不再茂盛，不再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弹胡麻毛的咣咣声一起，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寂寞憋屈。少年的心是受不住单调枯燥的。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世间事总会随时光流逝而变，虽不至"断雁西风""雨僧庐下"，但有些感受也发生了变化。读到"捣衣声"，总不由想起儿时村庄老人弹胡麻毛的声音，那种"烦躁"没有了，而伴随这种声音的是村庄秋后的娴静详和，午后阳光的融融，还有那老人手下骨碌碌转的如藏族老人手里的转经筒般旋转的绳坨子。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时光逝而不再。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那些弹胡麻毛的老人音容犹在而多已归尘归土，只有那弹胡麻毛的声音偶尔想起，在记忆里传荡……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