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定制死亡
此图来自百度图片
我租住的房子在城市中心，之所以看中这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是因为房东将房子装修得很精致，是整洁的原木风格，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简单的厨卫，既满足我一个人的生活需要，更无需花费多余的时间去整理。
我自房东处拿到钥匙后，拎着自己的两只箱子，就算是搬家入住了。入住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打扫卫生。
自然是要换上专用的打扫工装，戴上口罩，接着从洗手间搬出吸尘器，这个款式新潮的吸尘器是我看中这间房的原因之一。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吸了一遍后，我又拿出新买的抹布，投洗，蹲在地上擦地板。
地板擦干净后，我盘腿坐在地上，被阳光晒得懒洋洋，躺下。
房子面积虽然不大，但户型极好，装修又以浅色为主，视线从下而上，屋顶显得得高，还有这扇落地窗，极大，玻璃擦得干净，透光率极高，以致我竟看得见对面住户。
这一户阳台挂满婴儿衣服，家里有新生儿，这一户阳台堆满了花草，是爱养花的，这一户竟将好好的阳台当做杂物间，这一户……
这一户在我同楼层的正对面，我与不远处的一双眼睛对上。两个人都躺在地上、歪头看向窗外，我躺在阳台地板上，她卧在床底下，脑袋与肩膀垂直，姿势诡异。
谁会趴在床底下？
我爬起来，模仿着她的样子，竟把自己凹成一个俯卧位、脸向外的怪异模样。这样看她有些费劲，因为脖子肌肉紧张，无法像她一般歪到足够的角度，她脸大半被长发遮挡，眼睛直直盯着我的方向，那眼睛一眨都不肯眨一下……
她为什么看着我？是对我这个新住户感到好奇？还是和我一样，只是无聊？
保持着这个姿势十分钟后，我反应过来，对面那个看着我的姑娘，是个死人。
她怎么死的？
我的客户都是通过网络联系我，而我只接受本人下订，且必须是文字订单，所以客户们通常会发一段长长的文字描述他们的要求。
比如今晚这位，足足列出了十六项要求。
希望你：1、有干净、修长的手指。
2、有庖丁解牛般的耐心。
3、短发。
4、身高不能低于180。
5、不能是个胖子。
6、穿着西装来见我。
7、会做饭。
希望我：
1、晚上来见我，因为我白天要上班，这么隐私的事，不要让别人发现。
2、时间要精确到凌晨。
3、来我家。
4、陪我吃晚饭，要有一道香煎带鱼。
5、不可以喝酒。
6、教我抽烟。
7、陪我说一会儿话。
8、我怕疼。
9、要好看。
这个时代，什么东西都可以定制。比如晨跑路上，我偶遇的这场求婚。
男孩穿着哆啦A梦的衣服从草丛中跳出来，拦住了女孩的路，好一阵乱舞后，依次从口袋中掏出鲜花、戒指，然后拿下头套，手持鲜花、戒指，跪在女孩面前，说：嫁给我。女孩喜极而泣，点头，拥抱。
旁边有扛摄像机的，有帮忙拿头套的，当然还有持着手机拍照的男孩或是女孩的朋友。
而我看的却是摄影师T恤上大大的汉字——定制。
这是一场定制的求婚，男孩交付了女孩的小爱好，必经之路以及女孩闺蜜的联系方式后，获得了眼前工整规范的浪漫。
定制，既是一种来自于亲朋关怀的服务，也是一种来自于强制消费的恐惧。人，可以成为定制者，获得分毫不差的全方位服务，更可能成为被定制者，被这猝不及防的恐慌包围。
我跑过人群，想：若是女孩不愿嫁呢？
我带回了两套定制西装，一套黑色，一套灰色，同时配上两件白衬衣、黑色和灰色领带各一条、黑袜子与黑皮鞋各两双。
几辆警车停在楼下，围观者将通道堵了个水泄不通，我只得将车停在远处，捧着东西，挤进人群，步行回家。
“您好，有几个问题向你询问一下！”警察将我拦下，女警察，短发，一脸干练。她有些气恼，鼻息很重，那口气仿佛是要喷到我脸上。我点头的同时，本能后退一大步。
“认识这个人吗？”女警举着一张照片。
我认得那双眼睛，却不认得那张脸，于是，摇头。
“你住在这栋楼？”女警继续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戴口罩，她认为我是坏人。
我指着相反方向自己的屋子。原本不想多言，但想到那双眼，遂多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吗？”
“谁会费心费力地杀一个骨癌晚期患者，真是见了鬼了！”女警似乎很恼火好好的周末不能休息，挥挥手让我离开。
人群嘈杂，有人在大口喘气，也有人大声对话，这会让我沾染很多陌生人的气息，甚至他们的唾液、汗液、毛发、灰尘等，都有可能落到我的衣物上 、身体上，这让我呼吸困难窒息，脚步踉跄，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家门，T恤、仔裤、鞋子、袜子、帽子、口罩，包括西装的防尘套、衬衣和领带的外包装、鞋盒，全部扔进垃圾桶。
我只穿内裤，把西装、衬衣顺次挂进衣柜、鞋子放进鞋柜、领带和袜子分别叠好放进抽屉，再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条新的内裤，赤脚走进浴室。
热水总让我安心。
温热的水滑过皮肤，带走污秽，带来舒适。
我经常需要这种舒适。
尤其是工作的时候。
定制的西装和衬衣很合身，只是新衬衣的领子过于硬挺，卡着我的脖子不甚舒服，幸亏头发是刚刚理过的，短短的露出青皮。
领带，系了个简单的单结，鞋带，系了个简单的双结。
天色已经黑沉，警察与人群散去，我一路顺畅地走到我的车前，开车门，坐进去，打火，系上安全带，打左转向灯，出发。
客户是位年轻女性，公司白领，住在城西，我开车过去27分钟即可到达的一处开放小区，车辆入内不需登记，避免了我与广场舞大妈的正面接触，可以直接将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停在离电梯口最近的车位。
我拎着新鲜的带鱼走进电梯，按下9楼的按钮，电梯厢里有残留的香水味，是龙涎香的味道。一点都不讨喜。我暗暗屏住呼吸，直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大门洞开，我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905的门铃。
她和我想象中一样，长发、小脸、很白，个子只到我肩头，声音也是轻轻柔柔，“你好，我就是安静。”
果然人如其名。
房间既安静，也干净。
我将手里的带鱼暂时放在了鞋柜上，脱掉外套，换上自带的拖鞋后，再次拿起鱼走进厨房，做一道香煎带鱼。
我随身带的包里，不单有拖鞋，还有围裙和手套，武装自己的同时，我也将这间小小的厨房打量个遍，锅是南部铁器、刀是双立人、案板是乐扣，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都是全新的。
安静不会做饭？
倒是省了我重新洗锅碗瓢盆的时间了！
香煎带鱼并不难做，将带鱼去除内脏，剪掉头尾，洗净，切成一样大小的块状，撒上盐腌制片刻。同时，备一碗淀粉，倒一些油到平底锅中。将鱼块裹上淀粉，一块块煎成金黄色。另换一锅，加油，爆香葱姜蒜，煎好的鱼块回锅，加少量料酒、酱油、盐，等待收汁。盛到白色的盘中，撒上葱花，端上桌。
我取下围裙和手套叠好放进包里后，坐到餐桌前，陪安静吃晚餐。
“你叫什么名字？”
“抱歉，客户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能询问我的任何个人信息。”
安静有些失望，“你可以骗我。”
“客户守则第六十九条，我绝不会骗你。”瞥眼看到安静吃下了大半碗饭，我又说：“我不抽烟，只能口头教你如何抽烟！”
我取出一盒女士香烟和一只打火机放到桌子上。
“一个肺癌患者不会抽烟是不是很奇怪？”安静的笑也很安静平和，并不似一个将死之人。
“吸烟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想学哪一种？”前一天晚上，我上网查询了抽烟的多种方法。
安静取出一支烟，略显笨拙的放到双唇间，我双手护着火苗送到她唇边，火苗摇曳，安静白皙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多年轻的姑娘。“抽烟，我想该很简单！”
抽第一支烟，难免被呛到，安静咳嗽着抽完一支烟，再点上另一支。如此反复。
我不着急，抄手看着她，并负责任地履行“聊天”的服务项目。
直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还有五分钟就到凌晨。
“氰化钾中毒很快，痛苦也小，死后脸色白皙、唇色鲜红。”
“谢谢你，无名氏先生”安静笑着看我，“最后一句话，你会定制什么样的死亡方式？”
凌晨1点，我回到家，扔掉所有衣物、皮鞋、拖鞋、围裙、手套之后，洗澡。
凌晨2点，电脑发出新邮件的提示声，一封新的定制清单发来。
凌晨3点，打开邮件，“我想被切成36块”。
凌晨4点，我在网站上订购了全新的医疗防护服。
凌晨5点，我睡着了，在梦里，我写下自己的定制要求——在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凌晨6点，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