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心里的国度
在欧洲文艺了几个月后,我又回归到了常常要被quantum mechanics和computer architecture逼疯的日子。我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以前是假装小资,而现在,是真的为了那点咖啡因。本以为就要这么,在每天捣鼓电路,调试程序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了。然而,到了夏天的时候,我又走了一次hipster路线,去了印度。
去印度这么有情调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是脑子进水的行为,比如我妈妈。自从知道我要去之后,她有一段时间,一直跟我说各种印度小女孩被强奸的新闻。
可是她不知道,当年Beatles不远万里地去印度追寻灵感,然后全世界的文艺青年,听着Across the Universe里那句Jai guru deva om,虽然不太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都热血沸腾地奔着印度去,顶着烈日,赤脚行走,看过瓦拉纳西的恒河上的生死轮回,再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冥想,仿佛眼前一片色彩斑斓,灿若星辰,也不知道到底是psychedelic 嗑多了的幻觉,还是真的参悟了万事万物的真谛。
总之,去印度是一件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关乎自由和理想 —— 其实,我去印度,表面上是以写代码的名义去的,唉,写代码这么悲催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常常有人问,旅行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一百个人,有一百个在理的答案。
旅行的意义,对于我这个惰怠的人来说,只不过是用一种最具体的方式,告诉我,不要忘记初心,不要停止行走。
所以山高水远的,冒着“生命危险”,我还是去了印度。
所以虽然要从德里坐半天的吉普车去,再坐半天的吉普车回;虽然被挤在车里中间加出来的那个硬板凳上,动弹不得;虽然顶着烈日要走很多路,我还是去看了一眼洁白如莲花,耀眼如月光的泰姬陵。这是一个因爱的名义而存在的地方,又是一个装着帝王的伤痛,载着苍生的无助绝望的地方。我把她看了很多遍,小心翼翼地记下来,过滤掉那些摆着造型,作出捏住泰姬陵尖顶拍照的人。这是属于我的惊艳和感动,与Google Image上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泰姬陵无关。
所以虽然会被不知名的虫子咬,并且要经住各种气味的考验,我还是去坐了一趟印度的绿皮火车。我就是要靠在敞开着的车门边,看看远的山近的路,吹吹混着泥土气息的风。有原因么?好像没有。有意义么,好像也没有。但是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有意义的呢?我看着那坐在房子前和狗玩耍的小孩越变越小,那个小孩抬起头来,看着我越变越小。这样,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所以虽然坐了一夜大巴;虽然租来的摩托车刹车也不是那么好使,租给你就是最好你出个事故讹你修理费,我还是去寻了一 次Hampi的残垣古迹。 凌晨四点多,终于到了住地,屋前一片水稻田,廊间一张木吊床,我就这么和衣在吊床上躺下了。夏夜的风,摇着吊床吱吱呀呀,鸟叫着,虫鸣着,狗吠着,忽然就觉得,在这世界的眼里,自己还是需要摇篮和摇篮曲的小孩子吧。我又很矫情地觉得自己是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了,然后在真正看到了自己小学作文里经常用的鱼肚白的天空后,睡着了。这个世界,就算是温柔,也是喜欢开玩笑的。于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边有一块狗屎——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狗的,只是比起其他动物,我情愿还是狗的。但是我已经被印度熏陶得好淡定了,不是众生轮回么,不是万物皆有神性么,若是狗屎我交的还是狗屎运,于是我又成群结伴没心没肺地骑着摩托车去看石头了。断石有什么好看吗?也许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但是照在断石上的阳光,却是有让时间凝固的魔力,让人着迷。
然而旅行和生活一样,从来都没有什么想走就走,随心所欲。
想去看日出,凌晨三点去爬山,却偏偏遇到monsoon的阴雨绵绵。
想去拉达克看一看盘旋的山路纯净的湖,却因为是中国人,办不了通行证。
想去大吉岭坐一趟山间的蒸汽小火车,却得知小火车已经常年失修,停开很久了。
但是印度教会我,如果做不到随心所欲,就学会随遇而安吧。印度人相信因缘,相信轮回,这样的信仰,也许倒是使得这个世界多了几分可爱,少了几分怨念。那些去了的,没去的地方,那些得到的,失去的事物,那些遇见的,错过的人,那些真实的快乐和悲伤,都是生活的赠礼。
回亚特兰大前,我特意坐了一趟印度满大街都是的rickshaw, 在这车牛共道的嘈杂中,忍不住潸然泪下—— 把酒狂欢,载歌载舞,我终究还是要目送着友人远行,印度终究是要目送着我远行。在路上的人,都懂得不问重逢的日期,只留下彼此的祝福。
时间一晃,离开印度已经好几个月了。桃子镇的人常常抱怨南方的天气捉摸不定,有时候九月天冷雨霏霏,恰似寒冬,而到了感恩节,又骄阳热烈,宛若初夏。而这南方的娇小姐,再反复无常,毕竟还是打扮得红红火火,装点得灿若黄金——知足吧,毕竟,秋天还是一身雍容地来了。
我踩得落叶沙沙响,自觉是个幸福的人。我想生长在炎热地方的人,是不能理解这种幸福的。而我又想起来,那些爱跳舞的可爱的印度人,一定也觉得外人理解不了雨季的酣畅淋漓,咖喱的辛香美味,午后一杯Chai 的悠然自得。
据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其实也未必。
在印度的时候,我遇见一位父亲是土耳其人,母亲是荷兰人,出生在乌鲁木齐,成长在蒙古,又拿着美国护照的有趣的朋友,他说他最喜欢“橄榄树”这首歌——歌里那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唱的就是他这个不知道故乡在何处的人。我想他是幸福的,四海为家,灵魂自由。我也遇见一位肯尼亚的女孩,她教我唱肯尼亚的歌——“My land is Kenya, right from your highlands to the sea. You'll always stay with me here in my heart, here in my heart…” 我想她也是幸福的,世界再大,家却只有一个。我还遇到一位成长在瑞典的保加利亚女孩,努力地看书写文章,去中国学中文,去非洲做课题。我想她亦是幸福的,一颗向上的心,应该可以飞很远很远的路。而我在印度遇到的最好的朋友,是个尼泊尔人,总是快乐得像天空中的云,遇见什么麻烦事,都不会着急。我想他更是幸福的,快乐的人自有好运相伴。而我同样是幸福的,因为生活让我明白什么是孤独前行,什么是久别重逢,什么是失而复得;而行走更让我明白那不可向异国人解释的床前的月光,桃花的潭水,巴山的夜雨,千里的婵娟……
总之,谢谢印度,这是一个已经印在我心里的国度,给我留下太多的关于得失、幸福的感悟。我们不谈重逢,不言再见。我本从未想过要来,而生活予我厚礼,带我来到这里,那么,我也就不必固执地强求什么,就让一切,都自然而然,像花开一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