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哲学家
爷爷原本不是农民,是国营造船厂的木匠,退休二十多年天天种地干活,现在完全成了农民。起初种自家小院里的一亩三分地,后来捡别人遗弃的菜园接着种。爷爷最见不得好好的地空闲着,总要种点什么才不浪费。
爷爷也不是从早到晚只种地,种地的时间很有讲究,春夏的早晨,天刚蒙蒙亮,趁着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气还没有热起来,赶紧去地里干一会活,撒种除草浇水,总之干点什么,基本一个上午就结束战斗。中午回家吃完饭后睡一觉,下午和老伙伴打乒乓球或者打扑克,这已经成为爷爷的生活习惯。
有一次我帮爷爷种红薯。八十多岁的人,一条腿向前迈一步半蹲着,类似求婚的姿势,左手拿着一捆红薯苗,右手熟练地将红薯苗插入土里。一垄地能栽种约三十株红薯苗,每株苗之间相隔二十厘米,完全靠人凭感觉估计。种完一垄地,我感叹真是太整齐了。爷爷将作为木匠的职业素养,无缝转移到种地上,院子和菜地永远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将苗插入土里后需要浇水,我提了半桶水,慢吞吞地每舀一瓢水只浇一个坑;爷爷则提满一桶水,舀一瓢水竟然够浇两株苗,每个动作娴熟又富有节奏,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跟着爷爷浇水的节奏,感觉我的速度也提上来了。最后一道程序是封坑,双手并用把浇完水的坑用土培上。爷爷没有戴干活的手套,于是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用手直接捧上一抔土,土里有石砾有草根,还有的土是湿黏的,渐渐地指甲里也进了土,黑黢黢的。爷爷全然不在乎,常年在地里干活,他的双手已经和土地统一了颜色,又黑又粗糙。干了一上午活儿,我早已汗流浃背,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蹲下起来差点摔个趔趄。再看爷爷,像没事儿人一样,也没停歇也没喝水,把干活的工具都收拾起来。
我问爷爷:“您不累吗?”
爷爷说他不觉得累,天天都干活,一点不觉得累,就是天太热了。“热一点也不怕,抓紧时间快点干,就那么多活,不能拖,今天不干,明天照样得干,赶紧干完了,好去凉快去玩,不用天天想着。”
又问爷爷:“热的话,您就少种点够吃就行。”
爷爷说不能让地闲着,时间来得及,都给种上,不管是红薯还是土豆玉米,多种一点就少花一点买菜钱;再说多种点,还可以分给儿子女儿和邻里邻居吃。
爷爷虽然只是一个农民,却有着朴素的人生哲学。细细品来,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为人处事,都远超现在的年轻人。我们常自诩念过书的人,对待工作生活常常拖延成性,也不太懂得与人分享。爷爷可能并不懂这些个名词,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他只是按照自己觉得对的方式,认认真真过着每一天。
前不久,爷爷说后背一处皮肤很痒,不自觉想去挠。我说带他去医院,他拒绝:“只要不耽误我吃饭睡觉和干活,这点小事儿不算病。”看来,爷爷除了吃饭睡觉,最关心的还是种地。
爷爷每天准时收看天气预报,不错过每种作物的播种时节,精心地伺弄果树和蔬菜,秋天收获的时候却又不过分关注成果。爷爷总是把瓜果蔬菜分成一堆堆、一袋袋,这个给谁,那个给谁,不偏不向,全都有份。
爷爷对于劳动过程的全力以赴,对于收获成果的漫不经心,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没有拼命蛮干,不过分看重得失。
爷爷既是农民,又是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