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留给他最后的暖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住三甲医院,也是最后一次。
出院后的他身体并没有任何好转,希望就在一天天的期待中一点点褪色,他终于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任凭你有多么坚强的意志,这回也不得不向死神缴械投降。面对死神一天天逼近,他并不显得绝望,也没有慌张恐惧,仿佛他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生死考验,这回只不过是要真正面对罢了。
每天,当黎明的曙光刚刚露头,他就穿戴整齐走出家门,一个人就在田间缓缓走上一圈,有时就站在地头发一会呆,回到家就打开电视,背靠在床栏杆上,双手举过头顶,垫在后脑勺上,静静地观看新闻。他身体疼痛,无法进食,每次喝一点酸奶稀饭后,就躲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揉搓胸脯。每当有亲朋好友闻讯来探望,他的脸上总有灿烂的微笑,精神亦比平时还要好几分。
前来看望他的这些平生交情较深的人群里,有一个中年男人格外显眼,他瘦瘦黑黑,总穿一身油腻腻的衣裳,一双半旧皮鞋,每次来都骑一辆摩托车,每一次来,车筐里都装着不同的食品,也许是一点水果,一罐羊汤,一瓶肉酱,他把车匆匆往院里一停,然后提起车筐里的东西就急急的往屋里去,进屋后眼睛先是四处寻找,当他的眼睛捕捉到他的舅舅时,立刻眼神儿闪亮,心花儿怒放,然后“嘿嘿嘿,嘿嘿嘿”傻笑个不停,边笑边说“俺舅舅,俺舅舅”,说着就把手里提着的水果拿出来,剥了皮喂到他舅舅嘴里,他满眼笑意里透着闪亮的光泽,似两湾清亮的湖水。
舅舅知道他这个外甥人憨心眼实,总是密切配合着他的心意,于是也是满脸笑盈盈的说“咱父子下盘棋?”,每次来,舅舅就和他下几局棋。那时候他正在盖新房,房子的前期工程是舅舅帮他盖的,现如今舅舅体质越来越弱,帮盖房是不可能了,但他俩每次见面,舅舅总要问起房子盖到什么程度了,缺不缺钱之类的问题。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间,他又来看望舅舅,舅舅已经只能靠着床褥坐着,精神萎靡,气息微弱,当看见他来,父子们又聊起了盖房的进度,他流露出钱紧张,舅舅颤巍巍地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掏尽兜底,掏出一踏五十,一百的钞票,他的手缓慢地把钱叠叠整齐,大概数一数说“拿去用”,这些钱是舅舅此生最后的积蓄,那是前来探望他的亲友给的全部慰问金。
他小的时候,舅舅骑车几十里路去给他们送白菜,送粮食,虽然依然忍饥挨饿,但是心里有了一缕暖阳。长到壮年,遇到沟沟坎坎,舅舅还是最可靠的依靠。如今,舅舅要回到遥远的故乡去,他留给他一踏浸透了人间温暖的钞票,这是他一生的积蓄,也是他最后想留给他的温暖。
不几天,舅舅走了,如一缕清风从他身边轻轻吹过,留下一缕馨香,一股正气,还特意为他点亮心中一捻火星。
可不知,这微弱的火星能否化解他已冰冻了三尺的寒冷?让他不至于在人生的荒漠里冷到失去感知。